好不容易看到家門燈火,衛父牽著茉兒在門口昂首望著,萱兒飛奔進去,衛父一把抱住萱兒,緊張地問著:「好萱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有沒有傷著?你流血了是不?」衛父指的是沾在萱兒衣裙上的血跡。
「伯父莫慌,是大哥受傷了,趕緊準備熱水、燒酒、剪子、乾淨的棉布,我記得麻沸散的方子是不是在二哥的房裡?快找出來好抓藥,大哥現在疼得緊,煮了喝下去能緩解疼痛。」萱兒很快的條列出現在該做的事情,茉兒突然尖叫一聲,背著衛皓的李全順也到了,萱兒連忙將他們領到衛皓的房間讓衛皓躺在上面。
萱兒又忙吩咐一遍剛剛的交代,讓衛父去燒熱水,茉兒去找棉布和剪子,自己則跑去衛雅的房間找出麻沸散的方子,又不好意思地腆著臉求李全順去幫忙抓藥,一小錠的碎銀抓藥綽綽有餘,李全順握緊手上的碎銀便跑了出去。
交代好之後,萱兒則開始做最初步的緊急處理,先用剪子剪開衛皓的衣服,露出裡面血肉猙獰的傷口,衛父和茉兒都嚇壞了,只有萱兒面不改色的處理傷口,她用熱水先擦拭血跡,雙指為針迅速點了止血的穴道,能做的都做完了,現在只能等衛雅回來做處理。
李全順和衛雅兩人三步併兩步的跑回來,初秋涼爽的夜晚衛雅的額上淌著豆大的汗水,他氣都還沒緩過來就跑到衛皓面前,看到正在按著衛皓手臂的萱兒和一旁的茉兒,很快的注意到衛皓背上的傷口,上前查看後臉色驟變。
「我草,傷口怎麼這麼嚴重!」
「二哥快給大哥看看呀!」茉兒在一旁焦急的說著,眼睛裡都是淚水打轉。
「你......做了什麼?」衛雅盯著正在壓著衛皓穴道的萱兒,眼神裡滿是緊戒,看得萱兒心驚,她感受到來自衛雅明顯的質疑,只能硬著頭皮回應:「......小傷都用熱水清理乾淨,就是背上傷口太大還在滲血,內傷的部分我不會處理,剛剛把麻沸散的方子找出來,全順哥幫忙抓了藥,現下伯父正在煎藥。」
萱兒一番話說得有條有理,絲毫不見慌張,衛雅沉默片刻後點點頭表示理解,也沒說什麼,他拿起兩根蠟燭放在衛皓附近照著傷口,又用燒酒清洗雙手,之後開始細細地檢視傷口,雖然滲血量多,但是創口平整且沒有看到脂肪和骨頭,服用凝血補氣的湯藥和加壓止血即可。
衛雅和大家說了情況,眾人皆是安了一顆心,他又寫了方子讓衛父去抓藥,自己則專心止血和包紮即可,衛皓在服下麻沸散之後減緩疼痛,緊皺的眉間舒緩不少,加壓止血後傷口的出血也少了,情況沒有先前那麼兇猛。
萱兒送李全順到門口,十分真誠地道了謝,今日若不是有李全順的幫忙,她定然沒辦法顧全衛皓和茉兒。
李全順連忙擺手說:「萱兒妹子別這樣說,不過就是些跑腿出力的雜活,人沒事就好。」
萱兒心情低落,沒心思應付李全順,客套幾句話後就轉身回家,李全順看著萱兒纖瘦的背影離開,直到她進了家門。
萱兒走進家門,卻沒有再進去廳房,她繞到後院的小藥圃,撲鼻而來的藥草清香舒緩了被血腥氣刺激的情緒,她雙手抱膝坐在樹下,樹影遮擋了纖瘦的身軀,遠遠的聽到廳房內衛父和衛雅模糊的說話聲,她將頭埋到膝裡,想讓自己消失。
萬福和金安跑了過來,許是查覺到她的低落,只是蜷縮在她的腳邊,磨蹭著她沾滿髒污的繡鞋。
無暇顧及到兩隻小貓,她只知道想要殺人的萱兒,和這個溫暖而平凡的家格格不入。
她陷入自己組織名為道德囹圄裡,來到衛家這段時間,她跟隨著衛父讀聖人書、聽聖人語、學習待人處事的君子正理,但是卻在今天做出這些出格的事情,她懊惱自己莫名的失控,也懺悔自己不應該存在的殺心,更多的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平復自己在打鬥中揚起的興奮的情緒。
還有那個短暫徘徊在腦裡的聲音,以及在打鬥中片段閃過的記憶,那些記憶裡都是血腥的,一招一式教導這她如何攻擊和防守,以達到最後的目的--殺人。
萱兒覺得鼻頭一陣酸,她覺得過去的自己肯定是個罪無可恕的惡人,否則記憶裡怎麼會滿是血腥,她無法接受事實,難以想像當恢復記憶的時候自己是否會失控,她不願自己傷害他人,如果真有這麼一天,她定會離開這裡以保護待她有恩的衛家人。
萱兒伏在自己的膝頭哭了起來,她覺得心裡好像被撕扯開來,血淋淋的疼痛。
「你在幹嘛?」一個清冷的男聲傳來。
萱兒抬頭,看到衛雅正在看著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沒什麼。」
「你哭了?」衛雅猶豫一陣,他走了過來,聞到她身上的血腥氣息,此刻的她保持著無助的姿勢,一雙眼睛哭得紅腫,她脆弱的影子和夜色融為一體,像是隨時都會消失,衛雅皺眉,他蹲下來與她平視,衛雅心軟了,他放下防備,柔聲說:「受傷了嗎?」
萱兒搖搖頭。
「那妳怎麼了?」
萱兒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她知道衛雅對她一直有敵意,或許他比其他人都更早知道她存在的危險,所以才刻意下藥、監視她、防範她,她不敢對衛雅透漏隻字片語,只能低下頭悶聲說:「我只是......嚇壞了。」
衛雅審視著眼前的少女,此刻他確信這個女孩是真的失憶了,無論是真的受到驚嚇或是其他的原因導致,至少她的情緒是真實的,在醫院這個龍蛇雜處的地方混了十幾年,判斷真情假意的眼力還是有的,他道:「你今天做得很好。」
萱兒抬頭,水濛濛的雙眼看著他。
「你把大哥抬回來,冷靜的處理了他的傷口,抑制住他的穴道,又有條不紊的安排著大家的工作,讓大哥可以少遭罪。」他看到萱兒如小獸般徬徨無措的眼神,他放緩了語氣輕聲說:「你做得很好,萱兒,謝謝你。」
萱兒嘴一癟,眼淚又流了出來,她無聲地哭泣,連哽咽都沒有。
到底是什麼樣的環境,可以讓這個女孩背負著滿身傷痕,連哭泣都沒有聲音。衛雅想。
他摸摸她的頭,少年的嗓音低沉而溫柔,他說:「沒事的,你很安全。」
萱兒閉上眼睛,感受著他手掌間傳來的溫度,滿身的罪惡感獲得了救贖,她心想,如果她之後都能控制好自己,如果她乖乖的當一個好孩子,那麼她是不是能夠繼續在這裡,乞討著一點點不該屬於她的溫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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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皓因為傷口的緣故開始發燒,萱兒擔起看護的工作時時刻刻在一旁看著,但是她的精神也不是很好,因為她最近總是在作夢,夢到她其實沒有忍住,將匕首劃開那人的動脈,鮮血噴濺一身,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然後大聲的喝斥她,將她趕出去。
一旦驚醒後,萱兒便睡不著了。
衛雅看到萱兒的臉色蒼白,於是向藥房請了幾天假以分擔她的工作,好在衛皓年輕體壯身子骨結實,在衛雅和萱兒兩人輪班的照護下,日日補藥、骨頭粥、雞蛋羹、枸杞豆腐湯這樣養著,衛皓在十來天後的傍晚便能勉強的下床走動解決大小事。
雖然衛皓的傷勢迅速的進步,但是萱兒的失眠卻越來越嚴重,在夢境中,她似乎想起了一些過往的事情,模糊閃過的人影和聲音,無一不是在教導著她要如何殺人,一些孩子,在飢餓中互相殘殺,他們赤手空拳,用打的、用踹的、用咬的,狠狠的,奪走他人的性命,最後只剩她獨立於風中,滿山遍野的屍體,鮮血和腐臭,蛆蟲和烏鴉,一點一滴侵略的她的感官,刺激著她吊在懸崖邊岌岌可危的精神。
她分不清楚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發身在她身上的記憶。
萱兒睡不著,但還是強撐著讓自己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她偷偷買了水粉,薄薄的鋪在烏黑的眼圈上,她繼續跟著衛父學習,幫忙著做家事,陪著李嫂子聊天,強迫自己吃飯,卻又在無人處吐了出來。
不能被任何人發現。萱兒想著。
衛雅飯席間看著坐在對面的萱兒,看著她沒精打采的數著米粒,又在衛皓講笑話的時候大笑出聲,復而低頭緩慢嚼食,眼神裡是看不到靈魂的空洞。
要論整個衛家誰最關心萱兒,自然就是衛雅,他總會觀察著萱兒每日的狀況,這點變化自然也放在眼裡,看到她這樣的情況已持續了好一陣子,還注意到她偷偷將晚餐吐出來,衛雅坐不住了,他在飯後敲了萱兒的門,她抬頭淺笑說:「二哥怎麼了嗎?」
他盯著萱兒看了一陣子,這種審視的眼神讓萱兒感覺不自在,她正想開口,衛雅伸手往萱兒的臉上擦,但是她反應很快地將臉側到一旁,他伸出另一隻手托著萱兒的臉龐,不允許她繼續閃躲,衛雅抹掉她臉上的水粉,烏黑的眼圈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更加明顯。
萱兒可以躲的,因為她下意識告訴自己不能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的弱點,她必須要無時無刻都表現出剛強,這樣才能保護自己,但是在衛雅關心的眼神中,她放棄掙扎,任由他抹去自己粗劣的偽裝,露出內裡虛弱的靈魂。
「你睡得不好嗎?」他看到萱兒閃避的視線,她纖長的睫毛在燭火下打出一片陰翳。
「......嗯......」
「怎麼了?」
「我做夢......」萱兒低聲說:「我夢到自己殺人了。」
「這都只是夢而已。」衛雅心想,她或許在經過這個刺激後開始恢復記憶了。
「我知道......但是我睡不著。」萱兒十分沮喪的說著。
「我給你煮安神湯好嗎?」衛雅小心地試探著她的反應。
「好,謝謝二哥。」
衛雅不只煮湯,還配著藥包燒了一桶熱水,讓萱兒可以泡腳,不知道是不是藥物的影響或是熱水讓溫暖了冰冷的腳,萱兒覺得精神放鬆許多,她閉上眼睛喟嘆一聲舒服,衛雅端著安神湯進來,他坐在床邊,讓萱兒把手伸出來給他按摩。
萱兒的手很白,帶著不見陽光的病態,白到透著燭火都能看到手背血管,然而她的手卻不似少女細膩,她的手有一層厚厚的繭子,還有因為勞作而造成的寬大指節,毫無屬於閨閣少女纖細觸感,衛雅垂眸替她按摩助眠的穴道,心裡有些複雜。
是因為夢境而把她嚇得睡不著嗎?
在衛雅的幫助下,萱兒整個人懶洋洋的,在喝完安神湯後萱兒揉眼躺下,衛雅想要收拾離開,但是萱兒扯著衛雅的袖子說:「陪我說會話好嗎?」
萱兒說完又有些後悔,衛家裡衛雅的性子是最冷淡的,話也不多,對人都是疏離而淡漠,她或許會被拒絕,這樣心情會更差。
衛雅沒有說話,只是搬了張板凳坐在她床前。
兩人大眼瞪小眼,衛雅原是不想說話的,對著她也不知道說什麼,但是萱兒的眼神裡映著燭火看起來楚楚可憐的模樣,讓衛雅先一步敗退,他尷尬地咳了一聲。
「我很久以前也失眠過。」
「為什麼?」
「嗯......我剛成為大夫不久,每天都在擔心自己會不會做錯事,錯了診斷或藥方,一旦我行差踏錯,我的病人可能會有性命安危,所以我一直很緊張,每天睡前都在回想今天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有時候想著想著就睡不著了。」
「那後來呢?」萱兒問,「你也喝安神湯嗎?」
「我沒有喝。」衛雅用床頭故事的語氣溫柔的說:「只要我足夠的強,相信自己的專業和用心,那麼我就不再擔心自己做錯事情,就算做錯了,我也已經有了承擔錯誤的勇氣。」
萱兒看著衛雅,若有所思。
「用說的總是很容易,因為那都是局外人,所以才會說庸人自擾。」衛雅說:「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用無數個夜晚沉澱,面對自己,我害怕做錯事,也害怕承認自己做錯事,那怕到現在還是一樣的,但是現在的我已經足夠堅強,去應付我現在會遇到的問題。
當然未來可能會有更多、更艱難的問題,我可能又會失眠,可能會很沮喪,然後我又會周而復始的循環,去檢討自己,審視自己,直到我能夠面對問題。」
衛雅摸了摸她的額頭,輕聲說:「但是關係,在這裡,沒有人會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你不用強迫自己要多堅強,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了萱兒。」
萱兒沉默半晌,看著天花板發楞。
過去發生的事情她已經無法追溯,也無法改變,如果她從現在當一個好人,心存善意,盡自己的微薄之力去幫助別人,或許能夠稍微的、稍微的去彌補一點過去的錯......
她應聲,感覺自己的心不悶了,釋懷了那些放在心底的負面情緒,她閉上眼睛,淺淺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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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兒其實是個好孩子~
加更加更~喜歡給點鼓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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