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兒一臉為難地看著衛雅,後者則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兩人對視了一會兒,萱兒為難的看著他手中冒著熱氣的陶碗,不情不願地說:「二哥呀,那藥好苦的,能不能別喝了呀?」
衛雅狹長的鳳眼盯著萱兒看,少女白淨的臉上在經過休養後長了幾兩肉,比起初次見面時她凹陷的臉頰和戒備的表情,現在的萱兒更顯出幾分屬於少女的嬌憨可愛,一雙杏眼水汪汪的、嘴唇粉嫩微翹、配上撒嬌的表情,這讓衛雅更在心裡坐實她屬於禍水二字,雖說少女姿態賞心悅目,但是做為一個身心健康的成年人是不會對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孩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絲毫不買帳,挑眉說:「你都好了?失憶的症狀也好了?」
萱兒委屈極了,她對於這位老氣橫秋、總是板著一張臉的二哥沒轍,他倆之間對話從來就只有單方面溝通--一個說、一個做。
「能不喝嗎?不找回記憶也沒關係......」萱兒接過陶碗,小聲地咕噥著。
「嗯?」剛剛沒挑起來的另一邊眉毛也抬了起來。
萱兒秉住氣息仰頭一口喝完,她賭氣的把碗塞到衛雅的手上說:「喝完了!」
衛雅滿意的點點頭,他伸手替萱兒蓋被子,然後說:「喝完藥就休息一下。」
萱兒瞪著衛雅的背影緩緩離開自己的房間,心裡琢磨著繼續這樣喝藥也不是辦法,總得想個能夠脫離苦藥的法子才行。
她聽到衛雅小聲的同茉兒嘀咕兩句,就聽到茉兒不滿地說:「今天上午已經和小滿約好要去她家玩的,阿爹也同意了。」
「你姊姊才剛來一個月,身體還未完全復原,萬一出了好歹沒人注意到那可就糟了,我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在家裡。」
「可是......我已經很久沒有找小滿玩了。」茉兒的態度已經沒有先前那麼強烈,只是不甘願的小聲抱怨著。
「你乖,今日回來給妳帶一串糖葫蘆可好?」
「兩個!」茉兒堅定的聲音大有坐地起價的姿態。
「好啦好啦,你真要找小滿最多就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就必須要回來,別跟你二哥討價還價,你這年紀吃糖吃多了對牙齒不好。」
「知道啦!」
萱兒對著天花板思索著,原來這茉兒總是像個小尾巴跟著她是因為衛雅的緣故,但是這真是為了她好嗎?畢竟她總是能夠看到他故作冷靜的不自然和愧疚,和其他衛家人相比表現大不相同,這讓萱兒不禁懷疑衛雅的目的--莫非喝這個藥是為了讓她不能自由行動?
萱兒聽到一大一小的腳步聲漸遠,她掀開被子走下床,腳步堅定的走到廚房看到一個小竹簍,這是衛雅拿來放藥包的地方,他會準備一些常用的藥方放在家裡,按照不同的用途和功能藥包的用來標記的綁繩顏色不同,茉兒有稍微提過這個,東翻西找了一陣子,找到一摞沒有標記的藥包,她拆開荷葉看了裡面的藥草,她有些驚訝於自己竟然認得大多數的藥草,功效都是用於養氣凝神,而其中也有兩種藥草是屬於助眠的功用,聞著味道覺得挺像自己日常喝的湯藥,萱兒思索了一陣子,隨後又小心翼翼的將藥草包回去。
她不想繼續喝藥,因為極度討厭這種身體軟綿的感覺,睡得太沉會讓她沒有安全感,但眼下沒有任何反抗衛雅的能力,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衛雅自己停下,但是要讓衛雅主動放棄用藥,必須要有一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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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天之後萱兒便不再裝睡,她正常吃喝,絲毫沒有之前的束手束腳,而她不再昏睡的這件事情她深信茉兒肯定會如實回報給衛雅,果然在三天後衛雅在給她診脈的時候沉不住氣的問:「這幾天喝完藥之後還會想睡嗎?」
萱兒表現出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佯裝自己絲毫不知曉藥中成分,她說:「我早就跟你說病早就好了二哥還不信,這樣是否停了喝藥?」
衛雅看著眼前氣色紅潤、精神飽滿的少女,驚訝於她身體過於優異的抗藥性,又開始擔心隨後衍伸出來的種種問題,思索一陣後心裡已有了定數,他有些不自然的說:「咳,不會昏沉不代表你的身體已經大好,只能說你的身體逐漸恢復,都說病去如抽絲,再觀察幾日吧!」
「還要喝呀?」
「這是自然。」
萱兒表面上不情願,卻還是照樣一口氣喝完,端藥的手勢有壯士斷腕的氣魄,喝完則是吵著要糖吃的孩子。
衛雅有些心驚,他未料到她身中砷毒之外連其他的抗藥性都如此強,雖然這陣子觀察看起來是個安分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個女孩的身分特殊,那怕加重分量對她的身體不好會有違於醫療道德,寧可犧牲她也不願放過任何有可能造成變故的風險。
這陣子衛雅根據萱兒的身體狀況調整藥草的分量,加重藥劑又讓萱兒重回了昏睡的狀態,衛雅內心掙扎卻不斷說服自己必須要這樣做,直到有一日李嫂子不顧衛雅當值,十分失禮的強行將衛雅帶回衛家,衛雅才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如紙的少女,她呼吸急促、盜汗又昏迷不醒,他一診脈便知道自己出包了。
「怎麼樣雅哥兒,萱兒要緊嗎?」嫂子又心急又怕打擾衛雅,踱步一陣後還是小聲問著。
「......不打緊,是女兒家月信不調導致的,我先給她針灸,煩請嫂子幫我拿著藥方去藥堂裡取藥,報上我的名字就好。」
李嫂子應了一聲便急匆匆的趕去抓藥,留下一旁被嚇壞的茉兒,臉頰上明顯的淚痕還沒擦掉。
「瞧你這樣子,先把眼淚擦乾了。」
「好可怕,嗚......姊姊才剛起床走沒幾步路就倒在地上,碰的好大一聲,額頭肯定撞壞了......嗝......怎麼叫都沒反應,茉兒以為姊姊死掉了......」
「別怕,沒事的,二哥給她針灸之後就好了。」
衛雅摸摸茉兒的頭,讓她搬一張小凳子才一旁坐著,衛雅開始行針,茉兒雖然想保持安靜不打擾二哥做事,但是看到三寸長、閃著寒光的細針插進皮膚裡還是忍不住發生害怕的驚呼聲,幸而衛雅是個做事具有高度專注力的人,並未受到影響,一盞茶的功夫便結束一套針法,他擦擦額間的汗水,宣告治療結束。
喝完李嫂子熬的藥,萱兒悠悠轉醒,先是看到李嫂子和茉兒湊在床邊擔憂的臉孔,眼珠子一轉便看到不敢與她眼神對視的衛雅,她含著淚哽咽說:「嫂子,萱兒疼......」
「沒事的,女兒家月信不調,慢慢養著就好了,是不是肚子疼得厲害?嫂子給你煮個紅糖水可好?」
「勞煩嫂子......」
衛雅看到急性子的李嫂子腳不沾塵地又跑到廚房去燒水,他看著萱兒蒼白虛弱的樣子覺得有些心虛,他知道助眠藥中有幾種是屬於藥性比較寒涼的,所以在最初配藥時有特別注意加幾味溫補藥去調和藥性,但是之後增加助眠藥草的藥量後便破壞了平衡,雖然對普通人而言影響不顯,但萱兒有嚴重的宮寒之症,屬於濕寒體質,這點變動對萱兒而言影響甚大,才有了今天在月信來潮痛到昏倒的狀況。
終究是自己的疏失,衛雅難以接受自己犯下這種低級的錯誤,於是擺在眼前的事實便顯得更加刺眼。
「沒事的姊姊,二哥給你扎針了,很快就好了。」茉兒說。
「都是我自己身子弱,嚇到茉兒了,對不起。」萱兒勉強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更顯得她如琉璃般透明脆弱,「有二哥在肯定會好的,慢慢喝藥就會好起來,茉兒不哭呀,哭紅鼻子可不好看了。」
衛雅看著萱兒哄茉兒的溫柔眼神,袖子下的拳頭攥緊又放鬆,故作自然的說:「我去看看藥熬好了沒。」
看著衛雅落荒而逃的背影,萱兒移開了視線,又溫聲的安慰起一旁不安的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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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兒身體不適、茉兒受到驚嚇、衛雅沉思不語,以往晚餐後的喝茶時間總是十分熱鬧,今日卻非常沉悶,萱兒提早回房休息、茉兒待在桌上踢著小短腿悶不吭聲、衛雅手指摩娑著茶杯口,眼裡卻是走了神,所以今日喝了一杯茶後衛家人便各自散了回房休息。
衛雅心理煩躁,他有些掙扎,想著忙些事情來轉移注意力,攤開藥草學的書,楞是半個字也讀不進去,他腦袋裡充滿著萱兒蒼白的臉孔,罪惡感和使命感交纏綑綁幾乎將他快勒窒息。
「品逸睡了嗎?」門外傳來衛父的聲音。
「還沒呢。」衛雅開門將衛父迎進房內,衛父的手上端著一壺茶和一份黑糖糕。
「看你晚上吃得不多,這時間說不定餓了,咱們一起吃一些吧。」衛父輕輕放下手中的托盤,眨眨眼說:「動靜小點,別讓茉丫頭聽到。」
衛雅笑了笑,知道衛父是故意逗他,很給面子的做了些反應。
「是不是擔心萱兒?她的身體怎麼樣了?」衛父問。
「身子還好,照方調養很快就能恢復。」
「那便好,女兒家的病痛可大可小,要用心看護,你娘當年生茉兒的時候月子沒做好,便落下了頭疼的毛病。」
「兒子省得。」衛雅點點頭,心裡有些猶豫是否該將自己內心的糾結和衛父討論,說到底他的自尊心不願讓人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但是此時此刻他極需要一個可以宣洩的出口,雖說兩世為人自己的年紀不比衛父小,但是衛父心思細膩,待人處事圓滑周到,這是他所不能及的,或許從衛父身上能夠得到一些好的建議。
「師傅今日說與兒子一個故事,讓兒子好好想想,兒子想得不透徹,所以晚餐吃得少
,父親能否給兒子提點一下?」
「你說說看。」
衛雅想了想,編故事倒不是很難,他從前當醫生寫的那些文情並茂的檢討書可不是假的,在心裡快速順了一次稿後說:「東北有一採藥婦人在山裡撿了一受傷虛弱的幼貓,婦人把這幼貓帶回去撫養,在婦人的照顧下幼貓恢復了傷勢,也培養了感情,一人一貓好得不得了。結果有一日,那貓咪誤食要殺老鼠的砒霜丸子,心急之下婦人尋了郎中來醫治。看到婦人手中的貓郎中大吃一驚,原來那是一隻小老虎,郎中說什麼都不願幫忙婦人醫治,這縱虎歸山的行為會危害到其他村民,那婦人心急也不管不顧,說那郎中毫無醫德,就算這是隻老虎,怎麼不知這老虎將來也可能會有結草啣環報答救命之恩的話......師傅問兒子,救還是不救?」
衛父手指摩娑著杯緣,想了片刻後說:「救是救,不救也是救,這在於你看重的東西是什麼,但沒有明確的對錯。」
「若是父親會如何做選擇?」
「自然是不救的。」
「為何?」
「猛虎之於人是害獸,若我因救了這隻猛虎而使得牠有傷人的機會,那麼不如不救。」
「即使被婦人的質疑醫德也在所不惜嗎?或許如婦人所言這猛虎會因受了人的恩惠而報恩呢?」
「這故事中所有的結果都只是猜想罷了,無論是猛虎傷人或是報恩,這都只是一種說服自己的說法,無關乎對錯,只在於不失本心。」
「不失本心......」衛雅跟著小聲地複誦著,這句話讓她有些想法。
「將所有的可能的結果都先設想好,然後選擇一個最適合解答,就如同下棋,有人冒進、有人退守,無論結果如何,落子無悔,輸贏都得自己受著。」
「兒子知道了。」
衛雅在心中設想了各種結果,最好的便是衛家人照顧好萱兒,而她也知恩圖報,從此往後衛家人就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而最壞的結果便是醫死了萱兒,而她的同伴上門尋仇滅了衛家人......又或者最難受的結果應該衛家人照顧好萱兒,卻反被踩了一腳,萱兒為了掩藏蹤跡而將衛家人滅口......
現在既已萱兒沾上關係,要全身而退為時已晚,無論是哪一種可能,最壞的結果就是被滅門,反而是好好照顧萱兒或許還能搏一個人情好保住小命。
想通了的衛雅茅塞頓開,就是心裡有些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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