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達達,沿著街道往城外行去,流經雲峰府城的雲水溪自東邊雲峰群山流下,向西入海;而南門外,一眼望去是大片的田野,在城外東南方,隱約能見另一條小溪流過,雲峰耆老都喚它作瞑蛇溪,正好灌溉了左方千百畝的田地。
兩人乘著馬車搖晃前行,要是此刻從窗外看出去,便能見到平整的水田裡倒映著雲峰遠山,詩意非常。
不過這兩個大男人擠在方丈之間的車裡,兩人都只能縮著腳大眼瞪小眼。
蔡荼在經過外頭某塊田地時問道:「何老闆,你們田裡都播種下去了?」
何永辰沒聽見蔡荼問話,他一動腳就磕到蔡荼的膝蓋,皺著眉道:「菜頭,你的馬車未免也太小了。」
蔡荼心疼地揉揉自己的膝蓋,哀怨地看他一眼道:「何老闆、大老闆,您看看外頭那整片都是你的田,雇了好幾個佃農都忙不過來!要不你賺的錢分我一半,我即刻令人造一個能攜家帶眷的豪華大馬車,第一個邀請您來試乘。」
何永辰縮著脖子,蜷著腿,活像隻朝天的王八烏龜。他抗議道:「明明你一個月的俸祿都能造比這兩倍大的馬車了,你的錢都去哪了?」
蔡荼霎時有些氣短:「你也幫幫忙,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小,一家六口靠我養,我拿一個月的俸祿去換大馬車,那我家下個月喝西北風嗎?」他如歌如泣地訴苦,何永辰聽了撇撇嘴,乾脆把腳縮到座位上。
「回頭我造一台荷津行專用的馬車,以後工作你就搭那台,這台留給你自家人用罷了。」何永辰掀起簾子往外看。
蔡荼瞬間感激涕零地望著何永辰,正準備好聲好氣地拍馬屁一番,便見何永辰神色有異,秒將簾子蓋回,只留了點縫隙,餘一絲不詳的光線照進來。
蔡荼察覺到不對,低聲問:「怎麼了?」
何永辰抿緊了嘴,看了他一眼,只道:「姜家。」
蔡荼眉頭一緊,跟著掀起一小角簾子,只見另一方遠遠站著零散幾個佃農,再過去稍遠處,隱約能見瞑蛇溪邊,站著幾個姜家的人。
「不好,是姜冶。」何永辰連忙放下簾子,低聲快速對蔡荼道:「不能讓他看到我。」
蔡荼速把放在地上的腳盤起來,何永辰二話不說就滑稽地伏倒在地,蔡荼眼明手快取來車上的破毯子覆蓋在他身上,遮掩一二。
「嘖,倒楣。」蔡荼碎念道。他掀開一角簾子,看著策馬而來的姜冶,面上端起了客套的笑容。
「吁——」姜冶戴著手套的手韁繩一拉,在車側停了下來。他與蔡荼同年,面相上卻長得比蔡荼年輕一些,一雙細長的眼像是隻老謀深算的狐狸,此刻正笑瞇著眼對蔡荼道:「我道這馬車怎麼如此眼熟,原來是蔡掌櫃,久見了。」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UH4V5sFg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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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荼在心裡抹去一把汗,指不定姜冶就是知道這台馬車是他,才特地過來試探的。
他佯裝聲音沙啞道:「姜家主,久見了。咳……這幾日溫差大,蔡某得了風寒,不敢將簾子全掀起來,要是讓您也染上風寒,那可就不好了。」末了,他還故意捂著嘴咳了幾聲。
「蔡掌櫃設想周到,難怪深得何家主器重。」姜冶有意無意地提到了何永辰,接著又道:「無妨,您保重身子要緊。」
伏在地上的何永辰本人思緒翻湧,張耳細聽往來。
「咳……姜老闆,您今日怎麼親自出城?可是來監督佃農們春耕播種?」蔡荼奇道。
姜冶回頭一望,笑道:「蔡掌櫃明察,除了來看佃農春耕,還有看築建水塘水圳一事。」
水塘和水圳。何永辰想,他不久前曾打聽到姜家計畫修築城外瞑蛇溪的水塘,目的是要蓄水、引水灌溉更多農田,用以利益姜家。
城外的瞑蛇溪是條斷頭河,水量不比雲峰府城的雲水溪來得多,卻離姜家的土地近,其中的好處是姜家坐有水權,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其他佃農要不是大老遠走回城裡取雲水溪的水來灌溉作物,就是得付姜家取水費就近取水;壞處則是,汛期一到,瞑蛇溪氾濫成災,而若遇上旱災,瞑蛇溪又總要乾涸。
溪河一旦橫流四處,距離最近的姜家就無法耕種,得等到雨季過了,水流回歸穩定了才能開始耕田,因此其他農地能穩定地一年兩收,可姜家往往都只能一年一收。
而要是不巧遇上了旱期,姜家的農地同樣就也無法耕種,得覷著老天爺的臉色盼著雨來,要是老天不賞雨,就還是得往更遠的雲水溪取水,屆時不管是姜家還是得像其他人家一樣,腳踏實地走了。
故在瞑蛇溪地勢高的那方開挖蓄水池和水圳,可謂是最釜底抽薪的解決辦法了。
光收取水費加上每年的收成,姜家的所得就能與其他人家持平,甚至超過;試想,一旦修築了水塘水圳,那可是能將姜家在城外的所有優勢都充分利用到極致,到時候擁有最多農地的姜家,一年二收不在話下,甚至將來賺的米糧錢、取水費的收入,要追上何家都是遲早的事的。
過去姜家代代都為這條河所苦,看來這一代的姜家主處心積慮,要為未來的姜家後代闢一條躺著吃賺的道路。
何永辰同為一家家主,不得不佩服姜冶的願景,可一想到當年何懸生前,道出了他對姜冶的疑慮,以及林翡在現場撞見的情境,最終都只為何永辰引向一個結論:姜冶並非善類。
自九年前父親離世後,姜家的一舉一動,何永辰都戰戰兢兢地盯著,就是盼著對方有一絲一毫的疏漏,能讓他查出些什麼。只可惜姜冶行事隱密,凡事事必躬親,不讓他人知曉、不許他人插手,就算他想從何家眼皮底下的姜麗那兒套出些什麼話,她也是一問三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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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荼就是替何永辰暗中打聽到姜家修築水圳的那個人,他瞪著雙眼,裝作訝異的樣子,疑道:「水塘?水圳?」
姜冶眉頭細微地挑動了一下,道:「不錯,姜家打算修築瞑蛇溪的水塘水圳,將來既能蓄水以備不時之需,既能引水灌溉,更遏止每年氾濫,屆時水流穩定了,便能與眾人共享穩定安全的水源了。您說,這何樂而不為呢?」
看他一副為天下眾生為重的模樣,還不是要為了一年四季穩定地收取水費?蔡荼有所腹誹,面上還得保持和善,理智都要四分五裂了。
蔡荼扯著臉皮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姜家主真是高瞻遠矚,為眾人著想。」
姜冶面上的笑容像是刻出來似的,紋風不動得讓人心慌,他對蔡荼道:「不敢,顧著說自己,都還沒關心蔡掌櫃呢。怎麼您得了風寒不在城裡休息,反倒出了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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