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尖銳的咯咯笑聲好不容易才漸緩,鐘珍抹去眼角笑出來的淚,說道:「好了好了,這次確實是來告訴你華裳大會的消息。」
鐘鈺一聽如獲至寶:「那太好了!可有帶圖紙來?」
終於輪到鐘淵派上用場,他取下背後那一路不離身的長錦盒,雙手遞給鐘鈺,畢恭畢敬道:「圖稿在此。」
鐘家在舉行華裳大會前幾個月都會來通知鐘鈺,不僅是給她添新衣的機會,還要做個順水人情,讓何家能得先機,因為屆時外地來客蜂擁而至,落腳處大多都是何家在城中或郊區開的客棧,到時候食、住、行、樂都是著手賺錢的機會。
可見鐘家就算把女兒嫁出去,也還是十分愛屋及烏的。
錦盒開,鐘鈺拿出裡頭的手捲,展開圖紙,看著上頭的圖樣,她眉開眼笑地指點道:「這件真好看,要了。還有這件,哎呀!我家泉泉穿了一定亭亭玉立的,好看好看,光想想心裡就快活。二姐真會做衣服。」
鐘淵站在一旁聽,拿著筆都記了下來,鐘珍又接著問:「清文呢?現在正在長身子吧,舊年的衣服可還穿得下?」
何清文的娘親思考了半會,他的確長高了不少,可平時好像沒聽他說過衣服合不合身,睡覺時骨頭痛不痛。
可何清文本就惜字如金,都要別人先問話了才會回應,好似請他開口要錢一樣。
若說何永辰外表是塊堅硬俊秀的大冰山,那麼何清文就是塊又臭又硬的小煤塊。縱使有爹的俊俏和娘的一雙桃花眼,個性卻不曉得像到誰了。
幫他請西席來講課,愛聽不聽,脾氣動輒跟牛一樣硬,臉跟茅廁一樣臭。鐘鈺有時會看著這親骨肉的臉不禁想,真是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看的眼睛鼻子嘴巴。
鐘鈺躊躇著,指了指其中一套男裝,語帶遲疑道:「這套清文穿了好看,但他向來不愛穿這種銀灰的,上次不也訂了件銀白的夏裝嗎?被他看見後還嫌灰樸樸的像隻耗子,這孩子眼光真怪。」
於是鐘珍指向隔壁一套鴉藍色的衣裝,道:「要不這套?我記得清文喜歡這種顏色是吧。」
鐘鈺眼睛一亮:「對對對,他今早就穿著這色呢!哎,這孩子怎麼就愛烏漆抹黑的衣服。」
抱怨了一句,她又陷入猶豫,扶著下巴喃喃道:「嗯?但這套銀白色的好看呀?可他又喜歡這種色的……」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F13fk2j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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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珍十分擅長解決這種問題,柔聲勸道:「既然猶豫的話,就都要了吧。清文也快十四了不是?妹婿應該也想讓他開始熟悉府城生意了吧?將來場合多了,自然要多一件衣服囉。」
「唉,別說了,昨日還被他爹從溪裡抓回來罰跪呢。」鐘鈺焦心勞思,愛玩的兒子無意參與家族生意,見多識廣的女兒跟故人有婚約。這該怎麼辦,再生一個還來得及嗎?
「不管了,那就兩件都要吧。」鐘鈺把圖畫交還給鐘淵,催促道:「好了好了,快收起來,以免我又不小心多訂了幾套。」
鐘淵手腳俐落,一下就收好錦盒,又背回身後。
他覷著鐘鈺的臉色,心中幾分惴惴,面上仍是平靜地報告:「本次華裳大會將舉辦於五月初三,端午前二日,請何府留意。」
鐘鈺一聽,毫不遮掩地皺起眉:「端午?怎麼這麼快?那不就只剩兩個月了?」
鐘淵看了一眼娘親:「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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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珍扯出一個難為的笑容,看著鐘鈺卻不答反問:「小妹,何家近年有沒有出海走商的打算呀?」
鐘鈺的眼神黯淡下來,瞬間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簡單回道:「無此打算。」
鐘珍點點頭示意了解:「上個月我就想差不多該來會知你,或讓人通知你一聲也好,可大姐……」她喝了口茶,輕嘆一聲:「你也知道綺羅小閣攬了全雲峰和部分肅州的成衣與民生用布,但這幾年海禁,只有官府能出港,我們每每跟訂官府從南洋運回的棉花,一來一回都得耗上三、四個月,成本更比以往民船的高昂,而這幾年又越來越冷,所需的棉花越來越多,早就快供不應求了。」
鐘鈺提出解法:「那怎麼不自己來種棉?可是人手不夠?那綺羅別苑的織娘、織工不是還有好多人嗎?平時綺羅別院的產量又不多,可以支一些人到成衣的織布坊呀!」
鐘珍嘆了口氣,朝她擺擺手:「小妹,你離開鐘家太久,都忘啦?綺羅別苑的絲綢綾羅都是自己織就的,咱們光是養蠶織布就焦頭爛額了,更別提裁衣製衣,那可是曠日費時,不然怎麼會夏季出冬裝,冬日出夏裝呢?製衣需要的時間太久囉。」
「這春去秋來,每每都是織娘織工們趕著在下一次的華裳大會前好不容易才完工交貨的。尤其這十年來有好些人銀子賺夠了,竟然不做了,好幾位珍貴的織娘竟乾脆嫁人去了!你說這不是浪費才能嗎?唉,所以鐘家這幾年才另闢胭脂水粉生意,就是要增加衣裝以外的財源……要是哪天綺羅別苑的生意難以為繼,至少還有條後路。」
鐘淵垂眸,補了一句:「三姨,未來華裳大會改一年舉辦一次,也並非不可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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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珍:「更何況,鐘家在雲安沒有田地,雲安更沒有產過棉麻,不知是否種得起來,大姐不願冒險。咱們以往都是托何家出海一趟帶回整年份的棉麻原料,綺羅小閣以及綺羅別苑的產量、出貨速度才得以維持。可我也知道,十年前那件事對你們打擊之大……」
鐘鈺不禁扶額,一想起十年前那件事,她便要暈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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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淵向他娘親投向疑惑的目光,鐘珍難得面色正經地朝他搖頭,止住少年人的追問。
十年前鐘淵不過八歲,他只隱約記得,當年何家出海行商卻半途折返,回來後不知怎地,就再也不曾出海了。
只見鐘鈺沈思良久,神色晦然,卻語氣平緩道:「無妨,你都懂事了,沒什麼不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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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都會有那麼一樁舊事,擺在心裡的角落,偶爾捧起來吹去積年累月的灰塵,好好審視一番;但對於何家而言,有那麼一樁舊事,諱莫如深,是父輩祖輩十年來芒刺在背的痛,自何永辰成為家主至今,依舊無法跨越。
鐘鈺壓低聲音,回憶道:「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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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何家一如往年地要出港行商,去洋邦搜羅些有趣的珍奇異寶,還有替鐘家買入棉麻原料回來,當時的何家主還是何錦泉與何清文的祖父,何懸。
何懸最疼長孫女,走到哪帶到哪,要什麼給什麼;去庄街上巡店時帶著她、去茶莊喝茶時也帶著小孫女聽講古老伯講志怪故事。橫豎小孩子看什麼都新鮮,去哪都能覺得好玩,何錦泉也總愛跟著祖父當個跟屁蟲。
所以當何懸要帶六歲的何錦泉一同出海時,何永辰只是稍微反對,到了最後便也妥協,只是多讓兩三個丫鬟小廝陪去,還拿好長一張卷紙千交代萬交代了一堆事項,就連鐘鈺都沒他囉唆。
只不過那會出海,年幼的何錦泉毫髮無傷地歸來;然而對何懸,甚至何永辰來說,卻是一道看不見,摸不著,無法復原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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