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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恕屬下斗膽一問,您今早讓蔡掌櫃知道水塘與水圳一事,不要緊嗎?」
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分,斜陽餘暉從姜家主堂偏廳的漏窗照進來,姜冶拔掉手套的手指上有著不起眼的老繭,那雙手從斜陽底下端起茶盞,手指摩挲著瓷杯上難以察覺的暗紋,爾後不疾不徐地飲下一口熱茶。
提問的老管家周鵬,年過半百,身型削瘦,一把緊繃的脊梁打得老直,一絲不苟的束髮裡有一半是花白的,歲月在他的面上刻出了肅穆的刻痕,不禁讓人覺得有些苛刻。
姜冶品了一口茶,道:「好茶,這是昨天咱們商隊帶回來的鹿山紅吧?」
周鵬畢恭畢敬:「是,老爺。商隊這次從鹿南帶回的都是上好的鹿山紅,已經吩咐人留了幾斤在府中,其他都用至食肆酒樓裡了。」
「嗯,替我謝過九爺。」
他晃了晃茶杯,醇紅的茶色之深,在如玉的白瓷上留下了淺褐的茶痕,姜冶富饒趣味地道:「我獨愛這種深色的茶,常人用一般的杯盞,在觀茶時看不出它真正的色澤,便會一無所知的將上好的茶喝了下去。」
周鵬靜靜聽著,他自年少就在姜家做事,當了大半輩子的僕役,又成了管家。他一路看著姜冶出生長大,看著他從年少輕狂的紈褲子弟變成現在算盡心機的家主。
也因為周鵬待得最久,最安靜謹慎,姜冶只信得過他。
姜冶這人,看似話不著邊,卻其實是旁敲側擊地繞路說話,若沒有一點城府和耐心,也聽不出言外之意。
姜冶道:「這鹿山紅的茶色深,非薄如紙的白瓷不能見其紅玉色澤,唯有用咱們姜家最高手藝的流光瓷,方能展現其最大價值。」
「可並非誰都能擁有我們的流光瓷。」
他停頓片刻,周鵬立即心照不宣地替他添茶,姜冶繼續道:「故,人人皆知鹿山紅滋味醇厚,香氣馥郁,卻不知鹿山紅還需有光,才能見得其中的金環,品茶才算得完整。」
姜冶把茶盞舉到火紅的殘陽底下,只見光線穿過了流光瓷的杯身,在透光處,竟照進一條螭龍游影,在茶水上與鹿山紅的黃金環出演了一場龍蟠鳳舞。
「『鹿山紅茗生鹿南,流光盛來黃金環。』」姜冶輕笑一聲,道:「有些東西人們視為珍寶,於是拱在架上欣賞,或藏在櫥櫃裡傳家,不敢隨意更動;卻不知一項器物要能發揮最大價值,唯有它被使用的時候。」
姜冶話中意有所指:「凡夫俗子看不清自身的價值、事物的價值,那就是沒眼光。沒眼光就算了,要是還剛愎自用,故步自封不作為的話,就算是知道了天機,又能如何呢?也做不出什麼大事來。」
周鵬道:「老爺睿智,屬下謹記。」
姜冶「嗯」了一聲,提起一事:「鐘家前日遣人來信,說是華裳大會將在三個月內舉辦。」
老管家向來紋風不動的面上有些變化,他抬眉道:「鐘家竟主動通知華裳大會的消息?」
這樣讓老管家驚訝的大事,姜冶卻好像只是在閒話家常般一派輕鬆,他甚至夾起一塊瓷盤上的紅豆糕送入嘴裡。
姜冶不疾不徐,半晌後才說道:「雖說是三個月內,可沒有確切日期,也不好辦。這表面上看是誠意,實意更是試探姜家的誠意。」
「還請老爺解惑。」
他瞇起那雙狐狸眼,盯著筷子上的紅豆糕說道:「你沒看過信所以不知,鐘家那封信除了嘮叨的客套話與此件要事外,還在信末提到鐘二娘的獨子鐘淵就要成年的事。」
周鵬不解,只聽姜冶接著道:「鐘家只有鐘二娘有孩子,鐘家主未婚,鐘三娘嫁給何家。沒意外的話,鐘淵就會是下一任家主。鐘家打這算盤,美其名釋出善意給我們,可實際上反倒在試探我們的誠意。」
「這話怎麼說?」周鵬放低聲音:「難不成鐘家想來談親?那不就是小姐與鐘家長子?」
鐘家釋出這善意無非是看上了未來海禁鬆弛,以及姜麗身份的正當性;姜麗的娘親本是鐘家族人,這樁婚姻可謂親上加親。再者,姜家這幾年混得不錯,也就快能備船出海走商了,對於看重女人的鐘家來說,一方面姜麗是「回去」鐘家,一方面是讓鐘家未來能依賴姜家出海。這起婚事對鐘家來說是一個天大的有機可趁。
鐘淵是獨子,當上了家主地位穩固;姜麗是姜家大小姐,還有生母的情分在身上,嫁過去後定不會被虧待。就像是重轍當年鐘鈺外嫁何家那樣的模子,讓利益相互在兩家輪流轉。
「那老爺,您的意思是?」周鵬問道。
過了片刻的沈默,他才開口道:「橫豎不是火燒眉毛的急事,擱到華裳大會後再說。我推估,興許就是端午前後,那時人多。一切還是得看鐘家給的誠意有幾分輕重。」
他放下筷子,停頓了一下,又道:「況且麗麗尚未及笄,姜震也尚未迎娶。要是讓麗麗先成婚,論長幼先後說不過,也稍嫌過早。總之先別讓兩個孩子知道。」
老管家點點頭,道:「屬下明白。另有一事,午後城外的佃農來報,說是他們這半年來在城外的小荷茶肆裡,總共就只看過蔡掌櫃和兩位小廝三個何家的人。」
姜冶端起茶盅,隨口問道:「那兩個小廝長什麼樣?」
周鵬遞出兩張畫像:「這是屬下請農人們描述給畫師聽後畫出來的,您請看。」
姜冶不抱什麼期待,畢竟農人不識幾個大字,自然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人得是俊是醜,愣是名師畫匠聽了還能畫出人型的,想來都要名留青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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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尋找當年在船上撞見他的楊家長孫。
那時他貓哭耗子似地安慰完何懸,又處理完船上的一片混亂後,就再也找不著那小孩了。
要是他當時知道楊伯榮的長子也在船上,便會連他一同解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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