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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永辰充滿感慨地環顧四周，道：「我當應常來這裡的，來看看你做事也好，什麼也不做地待在這裡也好。」
楊培蹙起的眉下有顆從小就有的紅痣，彷彿匯聚了整個家族滴墨成殤的悲歡。他依舊保持微笑：「叔父，您每每來到小荷茶肆總是如此感傷，弟子不敢要您常來呀。」
他為何永辰斟滿一盞茶，又道：「更何況叔父在商行日機萬里，小姐跟少爺也都長大了，您還要多放些心思在他們身上，弟子怎能讓您三不五時就出城呢？」
這話準確地命中何永辰的痛處，他面上愁色更甚，飲了一口苦丁茶竟都不覺苦，想來是現實更叫他苦不堪言。
蔡荼見這氣氛都苦澀回甘得能養生泡茶了，終於忍不住插話道：「那些不提也罷，讓你叔父一個人愁就好了。倒是他除了來敘舊，還有其他要事要和你談。」
楊培心神領會，他捉摸著道：「是不是……華裳大會？」
「不錯，」何永辰接話：「我今早看到你的紙條了，你推測的時間很是準確，今早府裡來人傳消息，鐘家要在五月初三辦華裳大會，不到兩個月後了。」
「五月初三？」楊培沈吟，他試想了各種鐘家遲報的理由，卻想不出做事縝密的鐘家延誤告知消息的可能；若不是鐘家失誤，那就可能是何家的問題了。
說到底，華裳大會的消息終究是一個籌碼，楊培看了看對面的兩人，最後遲疑的目光落在何永辰身上，問道：「叔父可知為何？」
楊培推敲得十分接近，鐘家在試探，也是在照會何家，這個優勢正在漸漸遠離他們。
何永辰一想到此事腦子就愁得口乾舌燥，飲盡一盞苦丁，又隨即添了新的，他道：「當然知道，自我當上家主，何家再也沒出海幫他們進過棉麻布匹了，鐘家綺羅小閣這幾年下來的製衣速度變緩，於是另闢了胭脂水粉的生意，好多一條財路。我要是鐘家，能這樣等個五年都是仁至義盡了，還十年？都是看著內人的情面一延再延罷了。」
蔡荼這時才恍然大悟，頓時火氣上來，滿面怒色，他重重放下茶盞，憋著一口大氣卻半聲沒吭。他到底是敢怒不敢言，畢竟何家女主人就是鐘家人，再生氣都不是他能置喙的。
「沒什麼好生氣的。」何永辰注視著手中茶盞裡的茶葉碎末，低聲道：「原本我就只想安分守著何家在雲峰的基業，僅此而已。」
「不然你們看，父輩的上回出海，一夕之間，還活著的也就我們這幾個人了。」
蔡荼聞言，神色隨即黯淡了下去，就連楊培也目光閃爍，多了一絲不自在。
何永辰面色晦暗，繼續說道：「雲峰參厝的三家都是商人，因利而聚，因利而散。我越想安守故常，越不作為，那其他人在我們身上就越討不到好處，何家自然就會漸漸落伍了。」
他停頓了一會，飲一口茶，接著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小事：「況且被漸漸落下還算是好的結局，要是沒有鐘家這藕斷絲連的人情，怕是已經被虎視眈眈的姜家給拆食落腹了。」
楊培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何永辰，這是他向來敬重親近的叔父首次在他面前道出如此冰冷沈重的事實，他不是沒有梳理過參厝三家的勢力與裙帶關係，卻也沒有想到這麼深層的一面。他緊接著又想到，何永辰對鐘鈺難道也是……
他登時打了個從腳底到天靈蓋的冷顫，不敢再細想下去。
蔡荼哼聲道：「什麼虎視眈眈拆食落腹，我看是紙老虎想打腫臉充胖子罷了。」
「你有所不知，」何永辰低語：「我懷疑姜家背後另有靠山……」
何永辰心有盤算，手指敲著茶盞，指尖發出細微的哐哐聲，末了，他對兩人道：「罷了，這些我心裡有數。況且再不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無論如何，我們在雲峰不怕沒有立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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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夜裡，何永辰入睡前總是自我盤問，何家是否在他手裡逐漸往下坡走？他做的決定，又如何能讓何家在未來五年十年，甚至五十年無後顧之憂？再來，何家在他身後就只有一個清文，若清文不學習人世道理、不懂經商、不學無術的話，未來他當上家主後，又該如何保全自己與何家？
他總覺得何家的家運就好像是一顆被推上山坡的滾石，它在先祖的接力下被推到了山頂，在他父親手上停留，到了何永辰手上後，卻好像他撐不起如此重任，連人帶石的逐漸向後滑去。
而姜家，整樁事件裡嫌疑最大的姜冶，自從他當上家主後便行事隱蔽，神龍不見首尾，唯有他們有意比拼的勢頭被何永辰一葉知秋地察覺到了。
可無奈，商人一但維持現狀，就是落後於人，何家究竟該如何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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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何永辰與蔡荼用過午膳後離開了小荷茶肆，臨走前，他語重心長地告訴楊培很快就會再見，華裳大會前他必會再來一次。楊培從來不讓何永辰擔心，恭恭敬敬地的道了別，回頭去忙了。
回雲峰城裡的一路上搖搖晃晃，菜頭掌櫃那寒酸到能醃菜的馬車裡擠著兩個心事重重的大男人。
何永辰與蔡荼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著公事，他在經過自家農地時往外看了看，見成排的株苗整齊地靜佇在水田中，其下水面照映著秧苗與漸斜的日頭，還有遠處雲峰的山巒起伏疊落。
那其中一座山中的某處水邊，曾是他被摯友搭救的地方。而如今那有一棵長青的松，守著一個不敢刻上名姓的塚。
何永辰遙遙看了一眼，便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Ox2S2xG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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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歸來輾轉雲峰，完。）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Qg9aiZjrd
（第三章起每週三下午4點更新，每次更新一回付費回數，解鎖一篇免費回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