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跑去追柑仔了。」柑仔是何府養的貓,平時神出鬼沒,最常在吃飯時間出現,何清文一時語塞,竟用李昊雲追貓的事蹟來瞎扯。
何錦泉滿腹疑惑:「可到了入寢時阿爹要我帶你回去,我本來擔心你不見了,再去書齋就見到你睡倒在原地,腳上還纏著紗布。你究竟是追貓到什麼地方了?腳怎麼受傷了?」
做賊心虛的何清文冷汗直流,原來自己後來是被送回書齋了。
不過一個謊他就窮圖末路,只好扯開問題,問道:「那我是怎麼回到廂房的啊?阿姐背我回去的?」
何錦泉笑道:「當然是叫福臨把你抬回去的,你都快長得比我高了,阿姐再也背不動你啦。」
「哦……」何清文憶起小時候被姐姐帶出去玩耍嬉戲又大笑大鬧的日子,每當他在外頭玩累了,何錦泉便會背著睡著的他慢慢晃回家。他覺得這些年來明明自己沒有變,照樣玩水爬樹搗鳥巢,何錦泉卻好像變得越來越安靜,也越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在他較早的記憶裡,有著一個阿姐牽著他去茶莊聽畫本故事的畫面;那天講古老伯講的是八仙過海,何錦泉很喜歡同姓的何仙姑,好一陣子都要何清文叫她何仙姑。
何清文只是覺得何錦泉不過是一時喜歡上讀書寫字罷了,總有一天她會再丟下書本卷宗回心轉意,回來與他一起插科打諢聽故事。就像當初她覺得何仙姑聽膩了,要他改叫回阿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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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著頭,動了動腳,諒是小孩的皮肉傷好得快,他走路時感覺沒昨天那麼痛了。他解釋道:「就是昨日,我在書齋時沒穿鞋,出去追貓的時候,那個……踩到石頭受傷……我自己包紮好的。」
何錦泉不太相信,何清文才不可能包紮得這麼好,但看他似乎不想透露更多,況且人沒事就好,她便不再追問。
她吃完碗裡最後一口飯,便向鐘鈺道:「阿娘,我帶小弟去書齋了,您慢用。」
鐘鈺正跟管家大媽聊得起勁,笑著向姐弟倆擺一擺手便轉頭回去長舌了。
「走吧,但我們要先去大門等麗麗。」何錦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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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山莊建在雲峰府城裡的東北方,起居大厝飛鴻堂坐北朝南,落在整個山莊最深處,飛鴻堂三落的層級正好住得進三代人,只不過不知怎地,何家每代只出一位男丁,女兒們都出嫁後,住得滿三代人的大厝向來都只有長男一家的人口。
何府的鋪路石磚按照順序,每隔幾塊空白的,就會出現一塊精雕細琢的荷花磚;何家取同音的荷作為莊內裝飾,用久了,倒也像何家的代表了。
問題是腳下這批石花磚不曉得是出了瑕疵還是有意為之,那陽刻凸起的花紋總比一般的雕刻還要高上一點,常人三步一絆,五步一摔,明明只是細微的差距,卻造成如此之大的困擾。
何清文小時候在莊裡追趕跑跳時沒少被這花俏的東西絆倒跌得狗吃屎,卻這也造就了平時心不在焉愛走馬看花的他唯獨在走路時能走得七平八穩。
其實何家山莊的每一條道上都鋪著這樣的石花磚,使得生活在此的何家人走起路來都扎實穩踏,被山下的參厝居民們形容說就像是走路有風,一看就知誰是從何家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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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從飛鴻堂走到大門,最快的路是走出大院,走小門進到對面書齋小院裡,再從小院大門走出來;何家書齋名喚聞道堂,聞道堂有廊道連接著一座春風簃,取自春風化雨之意,是西席先生的住所。聞道堂前有座荷花小池,姐弟倆走過池上的小平橋,繞過影壁穿過大門來到迎客大道上。
大道兩旁種了成排的花樹,每到了夏季會開滿金黃色的花串,清風徐來,會下起燦爛的金急雨,大道就像鋪上了一條黃金毯。
這些花總伴隨著何清文的生辰一起到來,每年見到大道上的金黃花開,何清文就知道自己的生辰也要到了。
何錦泉與何清文同坐在大門旁的石椅上,今日少雲,陽光一掃多日的春寒,暖和了不少,可風還是冷的,何清文不喜歡冷風,把自己氅衣的領子拉得高,不讓一絲寒冷溜進來。
「小弟,你要寫信給誰呀?」何錦泉忍不住問。
何清文像隻狗似的叼著領子,身子後仰看向頭上茂密的枝頭,只見有幾朵稀疏的黃花搶先開了。
馬上就要四月,屆時又是一片金色的光景,何清文不禁心想:「李昊雲到時候也會在嗎?」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OhHa001PO
他分心走神間,何錦泉又溫聲問了一次,過了半會,他才含糊回道:「想要寫給新來的西席先生。」
「什麼?」何錦泉的聽力十分靈巧,不愧是當姐姐的。她問:「為什麼要寫信給新來的先生?都還不確定會不會來呢。」
李芝一定會來,何清文心裡莫名地篤定,只要自己同樣「修書一封」闡述一下他又回到了雲峰,希望李芝能帶著李昊雲一同來雲峰看看。
然後也許一段時日後他能說服李芝裝作不教了的樣子,再偷偷帶著自己揚長而去回到嶙東,這樣一來李昊雲圓了來雲峰的夢,何清文實現了離家出走的願望。
非常好,非常順利。何清文在心裡讚賞自己紙上談兵的一手妙計,沒注意到何錦泉滿臉狐疑地看著他。
「清文,你告訴阿姐,」何錦泉看著他嘴角莫名掛笑,心中有了大膽的猜測,她道:「你是不是終於想好好讀書了!」
何清文被這突如其來的提問嚇得笑容都沒了,慌張地瞎扯道:「不、呃是……對啊,我、我就是想讀書寫字了,所以想親自請那位先生來這裡教我……」
何錦泉一聽,頓時心花怒放, 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拍掌道:「那太好啦!今天阿姐就來幫你呀!從最基本的讀起,我想想,那就先講論語吧,還可以讀些詩,就介紹給你我喜歡的易安居士吧!還有……」
何清文頓時傻了眼,連忙打斷那無中生有的書單,起身阻止道:「阿姐,我只是想要寫信!只要教我寫字就好!」
「誰想要學寫字啊?」兩人背後傳來明亮的聲音,一轉身,只見一個同何清文年紀的少女帶著小丫鬟熟門熟路地走了進來,來人正是姜麗。
何清文下意識倒退了一步,神色不自覺地防備起來;姜麗只比他早半年出生,但屬不同生肖歲次,因此感覺長了他整整一歲。照理說,不過就是同年紀的女孩子,可何清文在這個人的面前卻會莫名生出一股壓迫感,渾身不自在地想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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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錦泉見好姐妹來了,笑著迎上前去挽她,道:「是清文啦,他說他想學寫字,要我教他呢。」
姜麗有些驚訝地看了看何清文,有些不敢置信地眨眨眼,隨後又揣起一張春陽似的明媚笑臉:「當真?沒想到他也有想開的一天。」說著,她就跟何錦泉往裡頭走去,也不等何清文。
何清文跟在她們身後,噘著嘴,一臉不悅。看何錦泉與姜麗有說有笑的講著他聽不懂的事,心裡悶成了一鼎大悶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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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姜家在雲峰有酒肆、餐館和客棧各一間,遠不及何家遍佈。但最為不同的是,姜家在雲峰城外坐有最大塊的農地和城外溪河的水權,雲峰城裡的米行尤以姜家為大宗。
姜家在現任家主姜冶上任後,更加重視家業中的陶器與瓷器,近年來還開創了流光瓷和赤砂陶,在民間與達官顯貴之間,頗為風靡。
何家與姜家關係在祖輩之前一直都平平淡淡的。說友好,太肉麻了點;說競爭,姜家的勢力倒也沒有大到能威脅何家。
在雲峰,鐘家的生意貴精不貴多,她們光是一間綺羅別苑的價值都能抵何、姜好幾間的店,其餘綺羅閣的小分店自然也就少了點;而姜家的生計一直以來雖能讓他們屹立於參厝三大家中,但若有意攀比,論資產、土地、人脈都是不及何家的。
況且,姜家的人沒一個讓何清文有好感的,看似笑面虎的姜麗感覺隨時都虎視眈眈著什麼,而最令何清文人不爽的是姜家長子。
這就要從父母輩說起了,姜家夫人名叫鐘彩,是鐘鈺的族姐,要推回共同祖先都是百年前高祖的事了,不過兩人自幼就如親手足一樣要好,就如現在的何錦泉與姜麗這般。鐘鈺與鐘彩後來分別外嫁何家、姜家後,才串起了這兩大家的關係。
姜家夫人與何家夫人交好,自然少不了串門子喝茶,一旦往來多了,兩家也不知不覺地有些熟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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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這兩位夫人各自懷上第一胎後,兩位夫人便輕鬆愉快地做了個口頭約定。
若都是女孩,就跟她們的母親一樣成為彼此的閨中密友;若都是男孩,就是要熱熱鬧鬧地在大街小巷玩騎馬打仗,將來成為家主,兩家共榮。
若是一男一女,那自然而然就是結為連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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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才剛出生的何錦泉,便與強褓中的姜家長子,姜震,有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指腹婚約。
但興許是姜家哪年祖先忘了拜,或是總沒給路邊野狗好臉色看,姜家長子竟是個天賦異稟的病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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