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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天像是終於擰乾了水份，雨隨著散去的雲停了。今夜是朔月，天幕滿是星子，清涼如水，彷彿老天爺灑落的水珠，懸在天上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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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芝說他們居所是寒舍就真的是寒舍，三間面的一條龍，勉強還能多算半個灶房；大廳只有一張搖搖晃晃的飯桌和兩張破椅子，角落還有個盆子在接屋頂的漏水。而灶房就在那盆子後的一個門外屋簷下。大廳左右偏間分別是李芝和李昊雲的房間，人轉一圈就看完了整棟房子。
何清文默默地大開了眼界，這整棟房的活動空間加起來都不比他罰跪的那間書齋大——那間書齋還只是何家大宅裡眾多院房的其中之一而已。
李昊雲平時嬉皮笑臉，自己該做的事還是會主動做好；三人甫踏進客廳，他就自己去了灶房料理晚飯，何清文跟著出去幫忙，但見他一連串動作有條不紊，一時不知如何插手，只好站在食料與灶爐之間擋李昊雲的路。
幾番轉身卻好幾次差點撞上他的李昊雲終於忍不住開口：「去爐邊幫我顧火，不要讓火熄了，知道嗎？」
何清文摸摸鼻子湊到爐邊翻動和添柴火，想著自己要是獨自生活大概三天就會因為不擅料理而餓死。
少了路障的李昊雲這才得心應手起來，他手上一邊料理飯菜，看了一眼蹲在爐邊的何清文問道：「你從沒下廚過嗎？」
何清文抬起一張沾了灰的臉，一無所知地搖搖頭，惹得李昊雲嘴角一緊，差點笑出聲來。
何清文這下從濕淋淋的小狗便成了灰頭土臉的小狗，看起來可憐得很。
李昊雲不露馬腳的哦了一聲，手上動作未停，道：「沒下過廚？你該不會是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吧？十指不沾陽春水，而真的去玩個水還會被你爹抓去罰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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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何清文的眼神便黯淡下去，他低下頭看爐中火苗搖搖晃晃，又默默再添了一根木柴。
他望著火堆，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對於「少爺」的身份。
家中僕役誰不是少爺少爺的叫他呢？何家在雲安府城裡有過半的商號生意，他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也個個叫他少爺；可這個身份於他來說並不尊貴，僅僅就只是家族勢必加壓在他身上的重任；他要讀聖賢書，要習經商，來日接管何家事業。
人人都以為大戶人家的子女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凡事都有人安排妥當；卻不見他們生來就是一代人家業的載體，為了家業而生、甚至為了利益成親，自由宛若深宅大院裡的藍天，看得見摸不著。
在牢不可撼的祖產家業面前，每個人都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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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文的姐姐就比他爭氣多了，家裡為何清文請來西席先生時，每天固定報到聽課的是她；偷偷到市街上商行裡學習做事的也是她；當年爺爺還在世時，跟著出海貿易的也是她。
何清文托腮，怎麼想也是他姐姐來繼承家業才合理，他那老爹就是個死腦筋老古板，偏要傳給他這個無心做事的撿角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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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沈默不語，李昊雲心頭一愣：「該不會還真是個大少爺吧？」
何清文低著頭，像垂下尾巴似的，身體力行寫著落寞兩字，李昊雲撇了撇嘴，不好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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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李昊雲煮好兩菜一湯，兩人都沒開口說半個字。何清文蹲在爐邊咀嚼著「少爺」之於他的意義，一邊攪動著爐中火堆的灰燼，正要再添柴，才被李昊雲阻止動作。
他蹲下靠近何清文，垂眼安慰道：「別再想什麼少爺了，不想當就別當，大不了跟我們在太溪生活。」
何清文的手指被炭火弄得黑，李昊雲才發現，他那雙手細如凝脂，僅僅是拿了幾根較重的木柴，就隱約擦破了皮。
恍惚半會，李昊雲才抬眼繼續道：「師父跟我說過，萬物自在自得是天理，可人們卻時常深陷囹圄，如果發現自己不自由，就要去追逐自由。」
何清文一愣，直勾勾地盯著李昊雲，推敲著囹圄是什麼東西，片刻會意後才理解整句話的意思，眨著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昊雲再道：「但追逐自由勢必要與困住你的囹圄抗爭，要有能夠做出決定的勇氣，也要有能夠承受後果的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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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難想像，逃離何家的後果可能是被何清文他爹揍到倒地不起，拖回家養傷的隔天再叫個老西席在他的病床旁搖頭晃腦地念那些四書五經把他超渡。
又或者是，他就待在太溪，何家的人找不到他，自然就把家業交給姐姐，他就跟著李昊雲李芝一起過活，他可以拜李芝為師，也叫他一聲師父，他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他還可以……
瞬間，無數的可能，從未想過的情節如雨後春筍般地冒了出來。
他仰頭，像隻小狗般誠心誇讚：「你懂得好多。」
李昊雲挑眉：「你跟著我，能教你的還有更多。」
何清文的眼中頓時有了光，雖是點點碎光，卻教李昊雲無法忽視。
李昊雲笑出聲，起了捉弄的心思，伸手抹開他頰上的灰炭，糊得何清文半張臉都黑了。
他咯咯笑道：「你真的是少爺嗎？哪家少爺這麼呆的？」
何清文的臉被擠得皺眉，可聽到了李昊雲的笑聲，倒也跟著笑了起來。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7N9WZtCq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