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興許是姜家哪年祖先忘了拜,或是總沒給路邊野狗好臉色看,姜家長子竟是個天賦異稟的病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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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夫人生頭胎時比大夫預估的早了兩個月,長子一出生,就又差點回天了。姜家上下手忙腳亂地好不容易才保住他性命,卻發現這長子患有天生的心痹和氣管毛病,好幾次差點活不下來,姜家請來了各處神醫,最後還是千里迢迢動用了母家遠親的關係,悄悄請到了太醫院的翰林醫來,才好不容易才穩住這條小命。
又三年,當年的冬至夜裡,姜家夫人難產,九死一生地生下第二個孩子,只來得及看一眼剛出世的女兒,氣若游絲地吐出「日月麗天」四字,終究是沒有那一生的氣運,從此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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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子姜震天生身體孱弱,便容易有其他零碎的毛病,但所幸姜麗一生下來身強體壯,不須擔憂。十幾年來,姜震甚至比姜麗還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姜家這些年來四處請大夫來,一個個都說無法根治,束手無策。
於是何錦泉與姜震的這樁婚約變得尷尬無比,卻又念在故人情誼非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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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文從小到大就沒見過姜震超過兩次,早就忘了他長什麼樣子,就連與他有婚約的何錦泉可能都說不出來他長得是圓是扁是黑是白,臉上有沒有多長一隻鼻子。
不過何清文用常識想像了一下,長年臥病的話應該是又蒼白又瘦弱,像隻活生生的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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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鐘鈺十分憐惜好姐妹遺下的小女兒,自己生下何清文後,想著橫豎都要照顧小孩,便向姜冶主動提議讓何家來幫忙照顧。一心為長子尋醫的姜冶自然道好;故一開始,姜家每天都不辭辛勞地派人到城北的何府,把出生不過半年的小千金托給何家照顧;到了後來,姜麗甚至一待就是數天、數個月。
姜冶此後每每派人領回自家女兒,就會發現小孩已經會翻身、會爬、開始學步了。
姜麗被當作何家小孩養了三年,直到何清文的祖父過世,何家守喪才回到姜家,期間姜麗在何家得到的關照比何清文還多,她回到姜家後也是不時就往何家跑,或者說往何錦泉所在之處跑。而姜麗對何清文要不是視而不見,就是講些何清文聽不懂的話,因為諒他也聽不出是冷嘲還是熱諷。
姜麗不像何清文一翻開書就呵欠連連;何錦泉看書她就跟著看書,何錦泉去茶莊她就跟著去湊熱鬧,時間一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們才是親手足。
何清文自認心有大河萬里寬,這又沒什麼,不就只是在心上的河裡砸下一顆飛天隕石大小的芥蒂而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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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姜麗時不時霸佔他阿姐,而姜震竟然還與何錦泉有婚約?
憑什麼何錦泉要嫁給一個沒看過幾次面的病癆鬼?
何清文一見到姜家人就想問問蒼天,他何家究竟欠了姜家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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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文不願說自己的姐姐被搶走了這樣子的小孩抱怨,儘管方才何錦泉聽到自己要學寫字時的一時振奮,讓何清文瞬間又回到了從前玩耍的模樣,可他卻又感受到內心的罪惡。
自從十歲過後開始有了男女之別,何錦泉便跟書本、姜麗走得近了,何清文跟手足相處的時光好似一面破碎的鏡,得一塊塊地尋,一塊塊地拼,無論如何都映不出完整的型。
他越長越大,與何錦泉就越像同源的兩條河,也許有同樣的源頭,卻注定分支走上不同的道路。
他的直覺不由分說地將這個模糊的未來攤在眼前,只是他到底不願意承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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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千鈞之重的殷殷期盼他不願面對,何錦泉也無從得知,他也不想讓她知道。他會的只有逃避躲藏:逃去溪流裡泡水放空、躲在街市的人群中,卻終究逃不開心頭上高懸的一個孤字。
在何家的餐桌上,在街市嘈雜的市井中,在罰跪的嶙東掛畫前,何清文心上總是空蕩蕩地迴響著一句話:怎麼沒有人呢?
好似本該有個人陪伴他。
該有個人與他說話,或陪他不發一言地沈默。
該有個人在他倒下之際接住他,並說一聲:「沒事了,我在這裡。」
孤獨是顆暗中潛伏的黑洞,悄聲無息地,懸在他的頭上,但凡一抬頭,就有光被吸進漆黑的漩渦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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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文此刻沿著石階拾級而上,盯著自己包紮起來的腳,就想起了李昊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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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孩子右轉走進書齋小院,見額上寫著「聞道堂」三字。
「聞道」出自何清文所記過的為數不多的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何清文小時候被這轟轟烈烈的死法恐嚇得不輕,曾有一段時間打死也不進聞道堂,直到真的被他爹打了一頓,再加上何錦泉極力解說之下,他才半知半解的不再哭鬧。何清文至今走進聞道堂前亭時總會對著那道匾額嗤之以鼻;他寧可不聞道,也想活得長命百歲。
聞道堂面寬三開間,左廂用來藏書和儲存紙筆;而右廂是講課聽學的書齋,走進落地罩裡,沿牆有一排厚實的博古架和書架,擺滿了或裝飾或可用的文房四寶、古玩文玩;書架上則有一本多抄的各種經書典籍,供一人以上的聽課學子閱讀,堪堪就是個私塾的規模。而在整齊排列的書籍中,偶能見到幾本缺書的空隙,那些都是被何錦泉帶回閨房後忘了還回來的書。
書齋最裡側是個木台,台上擺著一張長書案,這張案子大得能讓李芝在澄明宮裡那張雕花桌相形見絀。在台下陳列著兩排矮案蒲團,共可讓八個學子坐在台下聽課。只不過此間向來只有何家姐弟,頂多加上一個跑來湊熱鬧的姜麗,就算算上隨行的小廝丫鬟,也從來沒滿人過。
而那幅嶙東山水圖便掛在木台右側的牆上,何清文定睛一看,畫中依舊是群山巍峨,林鳥振振,只有他一人能見。
何清文經歷昨日那一遭,也想過再去跪在畫前,看是否還能被畫帶過去一次,只是他不斷地想起今早的那個怪夢,夢中的女人說「你該回去了」,是否代表著他該回到何家?若是的話,那麼要再藉由嶙東山水畫去到太溪,不可能如此簡單。
不論如何,何清文直覺覺得,沒有個天時地利人和是過不去太溪的,他百般無奈立起一條腿坐在矮案的蒲團上,支著下巴望向台上的木桌,思緒開始飄移,心想:「要是李芝來當西席,這張桌子會不會也被他堆滿成山的書卷?」
他思考時不自覺地挑起一邊眉,心中自問自答道:「不會吧?這張桌案放上枕頭毯子都能拿來午睡了。」
他視線飄向右手邊的空位,又心想:「李昊雲到時候還能坐我旁邊,方便我跟他玩。」
旁邊姜麗隱晦地瞟了他一眼,喜怒不形於色的臉轉向何錦泉,只見她樂呵呵地抱來紙筆墨硯,一股腦地堆到何清文面前,嚇得恍神的他身軀一震。
姜麗皮笑肉不笑地晃到了何錦泉的身旁,看她像伺候大少爺似地幫何清文擺好紙筆,再拿紙鎮,還取來水注,末了甚至還想幫何清文研墨。
姜麗終於按耐不住,拉拉何錦泉的衣角道:「姐姐,我也想學呢,能不能也教教我呀?」
何錦泉一愣,更笑得更燦爛了:「麗麗不是每天跟著我都會了嗎?」話雖如此,她臉上的笑容又明亮了一階,身影瞬間飄走,只聽見她拋下一句:「我再去拿副筆硯!」
何清文沒吭聲,看著何錦泉忙錄的身影,心如止水的水都往那芥蒂造成的隕石天坑裡流去,累積了一池的不滿。他收回視線,途中瞟了一眼姜麗;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地垂眼斂襟,分明是個低眉順目的模樣,卻硬生生地在他眼裡成了銳利的嘲諷。何清文心裡一沉,兀自抓起墨條研磨起來。
姜麗等著何錦泉的同時隨手拿了一本詩集來翻,與何清文共處時她連維持笑容都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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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孩吝嗇得不給彼此一個字或一個眼神,全力把對方當成一團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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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錦泉春風滿面地多拿了副筆硯過來,也沒注意到這兩人之間的你來我往的相互忽視都冰得能再過一次冬了。
只不過她一來,就像是春風解凍,她一坐到兩張桌案之間,左右兩邊又好像無事發生一樣,裝勤學的裝勤學,裝大家閨秀的繼續裝大家閨秀。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QT1Y2LIJe
可何錦泉哪知這些,早就樂呵呵地教起來了。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UEQcIwL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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