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冶面上的笑容像是刻出來似的,紋風不動得讓人心慌,他對蔡荼道:「不敢,顧著說自己,都還沒關心蔡掌櫃呢。怎麼您得了風寒不在城裡休息,反倒出了城來?」
「這……咳咳……」蔡荼假裝咳嗽為自己爭取微乎其微的思考時間,今日是每月晨報,他前天才剛去小荷茶肆取帳簿來,那日不曉得是否曾被姜家的人看見,今個兒要是再說自己是去小荷茶肆取帳本,難保姜冶不會起疑。
蔡荼順了順胸膛,以退為進道:「您也知道,除每年那幾日外,沒什麼人要住城外的客棧。我這不是要拿些吃穿用度的補貼到我們荷津行城外的茶肆嘛。」
姜冶往另一方何家農田方向看了一眼:「原來如此,何老闆如此慷慨大方,想必底下的伙計都十分忠誠。」他從馬上傾身往前,打趣道:「真是慚愧,姜某都未曾光顧過,未來請蔡掌櫃務必帶姜某去捧場一下。」
伏在馬車地上的何永辰咬緊了牙,心道不好。
蔡荼話中打了太極道:「哎,那小茶肆不過是何老闆開著做身心健康的,小小一間,怎能讓您紆尊降貴來?姜家主若想,不如來我們城裡的大茶莊坐坐,那裡熱鬧,應有盡有,比小茶肆舒適太多囉。」
「既然如此,姜某得空便去坐坐。這也不打擾蔡掌櫃您了,姜某這就要回去繼續監工了。」姜冶末了又想起一事,說道:「對了,近日想來,小犬姜震與何家小姐都到了適婚年齡了,何家主也不知什麼時候要來討論這兩個孩子的婚事,煩請蔡掌櫃得空替姜某傳個口信給何老闆。」
蔡荼應道:「那是自然。」
姜冶笑著道了聲「多謝」便策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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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揚起的風塵半倘才落定,剩蔡荼的馬車沿著鄉道踽踽獨行,何永辰拍拍衣袖,坐回位置上,他瞟了一眼窗外,一時沒有出聲。
十年前那場事故後,何錦泉與姜家長子的婚約就成了他無可奈何的夢魘。姜冶在那場事件當中的位置充滿疑點,倘若真讓何錦泉與姜震成婚,無疑是將愛女推入火坑。何永辰斷不可能使這種事發生。
可鐘鈺與故人的情誼在前,他未曾與鐘鈺說起這些擔憂,就是因為鐘彩之於她,就好似楊伯榮之於自己。
他太懂了。可就是因為太懂了,才會心軟,無法作主斬斷鐘鈺與鐘彩唯一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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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誼二字,在至親,在摯友,在年少時的攜手共遊。
卻也在生死無常之間,是心頭上頓時刻骨銘心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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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荼瞧他神色肅穆黯然,也不敢多說話,自己撐著腮幫子往外看。小荷茶肆越來越近,已能看見院裡長得蓊鬱的松樹,枝頭靠在高牆上,樹影隨風搖曳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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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在茶肆門前收緊馬車韁繩,車廂隨之一傾,把沈思的人倒回了現實。
何永辰迎頭對上蔡荼耐心等候的目光,垂頭喪氣道:「我真是個窩囊。」
「胡說什麼。」蔡荼想都不想就駁回他的喪氣話:「你真要是個窩囊,根本就不會這麼多年來處處提防姜家,早就把錦泉嫁去給他那病秧子守活寡了。」
何永辰未來得及說話,蔡荼又道:「若你真是個窩囊,那你早就放棄掉林翡了,哪還敢冒險將他安置在此?何永辰,你可知道你做的事有多意義重大?」
春暉暖陽穿過樹影,落在窗外小荷茶肆外頭的匾額上,斑駁的光兀自照亮了「荷」字。
十年前故人題字的筆勁似還歷歷在目,一筆一畫將回憶保存在這塊不舊不新、保養得極好的木牌上,它靜佇在此處,風雨無阻地守著小荷茶肆的過去和將來。
「物換星移了。」何永辰心想:「想來他也不願見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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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永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對蔡荼道:「是啊,老糊塗了,總說胡話。」
他率先跨出車門,對車內的蔡荼道了句:「走吧。」
蔡荼在車裡哼了聲,碎唸道:「都忘了他來這總要悲傷春秋的,不如別來,憂則傷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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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茶肆外頭有一小荷花池,一團簇生的葉莖高低錯落,其中立著幾顆花苞,像是饅頭一樣光滑飽滿,可愛非常。
兩人踩著碎石子,走過荷塘時,裡頭的鯉魚似乎是受了驚嚇,弓身彈起一個水花,潑在他倆的衣襬上,何永辰不以為意,但蔡荼皺著眉甩道:「這裡不常有人來,裡頭的魚一見人就受驚,我每次來都被這些無膽小魚濺水,我看來日就叫人抓去清蒸!」
何永辰一邊推開門道:「菜頭兄,好好一個人幹嘛跟魚計較,難不成你怕這魚啃了你這顆菜頭嗎?」
蔡荼不服氣,在池子上胡亂揮手,嚇得魚群四竄解氣後才隨何永辰步進茶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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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入室內,便有一絲清苦茶香拂面而至,裡頭桌椅整齊陳列,然半個人影皆無,唯有靠門邊左方的小櫃檯裡坐著一個少年。他一聽人聲,匆匆地站了起來,一見是何永辰,面上神情慢慢從震驚變成欣喜,也說不出話來,就逕自愣在了原地。
蔡荼大笑幾聲:「好小子,前日見到我都沒這麼高興,見到老闆不來打招呼還傻在原地了!」
少年連忙繞出櫃檯,途中磕絆了一下,站穩了腳步才難掩激動之情地對兩人道:「何老闆,菜頭掌櫃!」
「又長高了不少。」何永辰笑著拍拍他的背,帶著人繞往最裡邊的桌椅坐下,環顧四周卻人無人,才道:「過得還好嗎?阿吉呢?」
「托老闆和蔡掌櫃的關照,弟子過得很好!」少年道:「阿吉在整理客房,雖不常有人入住,可我們每日還是會巡視清潔。」
何永辰滿心欣慰:「交給你,果然萬事放心。」
蔡荼為兩人沏了熱茶,何永辰往桌子敲了兩下道謝,又接著對少年道:「叔父一年只能來看你兩三次,你好不好也只能從菜頭掌櫃那裡聽來,可百聞不如一見,見到你完好無缺,叔父心裡就踏實了。」
「我會照顧自己,蔡掌櫃也會來指點,小荷茶肆平時只有一些來休息的佃農進來吃茶,我跟阿吉都能應付,所以請老闆……叔父儘管放心。」他有點靦腆地朝何永辰一笑,那模樣像極了當年的故人,何永辰不禁愣怔。
回頭想來,他當年在書院第一次讚嘆楊伯榮見多識廣的時候,楊伯榮也露出了一樣的笑容。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rq4UyJK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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