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一切成為傢俱人的條件早已為我妥善準備。
少年打破我對家人的幻想,及教曉痛苦的真諦;
母親用自身的經歷,訴說被支配的美好;
而主人正是給予我愉悅,造就一切的始作俑者。
在這段作為傢俱人的日子中,我已經理解當中不只有囚禁和折磨,體驗的痛苦甚至能轉化為美好之物。
以往奮力的掙扎難道是出於最後的尊嚴?抑或對重拾人類的身份抱有一絲瑕想?
其實變成床後我所恐懼的,從不是主人施予的痛楚,而是害怕那個跨越作為人的底線後,一去不返的自己。
然而我不再需要感到害怕了,即使我變成傢俱,抑或是其他形態,主人亦會在旁引領著我。只需拋棄常識和道德這些無謂的珈鎖,在未知大門的背後,便是觸及靈魂的尋覓之物。
──你靈魂根源的渴望,到底是什麼?
昔日主人靈魂的叩問,再次在我心中喚起。2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IRQQgre39
是希望家庭變得幸福?2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p6eJvVwzK
不是這樣子。2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3hAPnXxYg
是希望受到家人的認同?2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06ekXzcdA
也仍差一點。2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ufdsGDG0S
不論是家庭,還是愛與被愛。2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4FefwqJTI
一切僅是表象,僅是工具,僅是過程。2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LUA6nt3So
昔日的我只是追逐著蜃景倒影,為著不可能達成的虛象奉獻自己。而主人捨尊降貴,不惜讓高貴的身體沾染我的骯髒,就是為了親身指引我的靈魂避免誤入歧途,讓我找出那埋藏最深處的真正渴望。2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uIy2xoRIN
倘若我雙眸仍在,必定會用堅定的目光直視主人,說出那唯一的答案──2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yP5HWrTxJ
「內心的安寧,這便是我靈魂根源的渴望。」2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xUAJYa9GP
主人聽狀,揚起了的唇角形同彎月,看來終於得到了一個滿意的答案。
「你要好好銘記,你是我的傢俱。不是我的戀人,也不是我的孩子。傢俱只要完成屬於傢俱的職責就可以了,這麼簡單的事你能做到吧?」
「我會盡力的……」
「我聽不到你在說什麼。」
「我一定會做到的!」
我連忙更正,但主人好像對這樣的答覆尚未滿足。
「還有什麼要跟我說對吧?」
從主人投來深邃的赤眸中,所渴望的是更加詳述,更具份量,更要烙印內心的承諾。縱使我對接下來要說的沒有太多頭緒,身體卻本能地率先開口:
「從今以後,我也是主人的所有物。我願意將自己的身體、心靈、以及所有都奉獻給主人。主人完全獲得控制我的權利,只要主人告訴我該做什麼,我都會完全服從。我的使命就是讓主人滿足,願意因此受到任何的傷害。我願意按照主人所願塑造自己,教導我愛、痛、愉悅以及幸福。」
覺悟的誓言一字不漏地落入主人耳中,那不管聽過多少次也讓人津津樂道。主人舐著豔唇,細味當中靈魂的份量。
「說得真棒。我早講過吧,你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主人掛上得意的笑臉,彷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22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55fE9uyIk
「那麼事不宜遲,開始吧。」
主人拍了下響亮的掌聲,至於要開始什麼,一切不言而明。
輕快的腳步踏過了地氈,打開面前的衣櫃,不急不趕地更換睡衣。在等待中我並沒有一刻感到落寂,主人挑選的指尖在衣服間躍動,衣服與肌膚之間的摩擦聲,宛若品酒前的嗅香勾起了無限的聯想,挑逗著雀動不已的心。
這份心中萌生的,想必是名為「期待」的感情,那是對自我奉獻的期待。
回過神來,主人已站在我的面前,白皙的肌膚披上了紅與黑的絲綢睡衣,點綴這天特別的夜。在她眼中的我,想必從來也不是一個人類,只是一個供自己使用的床。
主人修長白皙的右腿率先跨上了我柔軟的軀體,當中施加的重量讓美足稍為陷入床墊,那是爬上床前的預備動作。下一秒主人利落地躍到我的身上,沒有絲毫憐憫。正如任何人睡覺時也不會理會床的感受一樣。對待床的方式,就是要毫無保留地躺臥、翻身、盤坐,甚至是踐踏。
我一直以來也在思索為什麼要將我變成床,而我此刻終於明白到了,床的真義。
在家中,床可說是最重要的傢俱。任何人也需要睡覺,而睡覺就需要一張床,主人亦不例外。不如說正因為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家才叫做家。
而主人對我每一秒的使用,每一下的施虐,其實同時也是需要自己的證明,是作為一件稱職傢俱的證明。從一開始主人就一直信賴著如此卑微的我,將最沒防備的姿態交給我的身上後安然入睡。
主人需要著我。
此時此刻,主人正需要自己。
這份感覺,從沒像現在般如此強烈。不需要父母,不需要旁人,與人數多寡無關。由始至終只要最重要的那個人重視自己,這樣我的靈魂就不會凋零。
我再也不需要床了,因為我已經是主人的床;我也不需要再作夢了,因為現實就是救贖。
我心中再沒抵抗主人,而是為著主人睡得更好更舒服而默默努力。滑嫩無瑕的肌膚緊貼著我的身軀,瀑布般的銀髮在我身上擴散,一陣獨特的魅惑芳香滲入床中。對方的輪廓、體溫、心跳、吐息,這些代表著存在的每一部分清楚地傳遞過來,彷彿要與主人融為一體。慶幸藉此才能掌握主人的一舉一動,從而找出最令對方滿意的姿態。這一種零距離親密的體驗,想必是擁有著肉身時絕不敢奢望。
作為傢俱人的痛苦,並未因臣服於主人而減輕。在主人悠然閉上雙目同時,久違的痛苦亦一併在我身上施壓。身體各處因本不應該承受的重量,而傳來「卡啦卡啦」的刺耳聲音,那是彷如沒經麻醉就進行手術的痛,並不能通過昏迷迴避,只能毫無保留地接納。
然而這一次的痛苦,多了另一層的體會。
正因毫無保留地接納痛苦,正因毫無保留地接納贈予痛苦的主人。
成為床後變得敏銳的不單止是痛覺,快樂、安心、滿足等甜蜜的情感亦如沸水中的氣泡不斷湧現。痛苦與愉悅兩者本是相生,一方的出現,便會促使另一方的誕生。兩者爭現、拉鋸、吞噬,然後被捲入生生不息的螺旋。
就在螺旋的盡頭,我才察覺到了。
傢俱人,實際上並非放大對痛苦的刺激。
──而是剛好相反,是縮短我與靈魂間的距離。
我撥開心中長久以來積聚的迷霧,透澈地觸及自己的靈魂。那是多麼的落寂,結了何其多的痂疤,又添上何其深的傷痕,同時遠比自己想像中,更甚渴求誰人的愛。
你正在哭嚎著,於既黑又冷的淵底哭嚎著。縱使聲撕力歇地吶喊,仍無法將聲音帶出幽暗,或者說,是不被允許帶出拼命埋藏的深淵。
想有人為你遞上紙巾對吧?
渴望誰給你來個無言的擁抱對吧?
祈求著某人,能好好地接納自己對吧?
也許感覺生疏,也許看起來僵硬,甚至惹人嗤笑。我亦嘗試對著你,展露安心的笑顏。
沒關係了。
你已經不用再孤獨一人了。
這副身體經歷的劇痛,與你長久以來默然承受的痛楚共鳴,宛如牽引的針線將你我縫在一起。此刻除了彼此一同分擔痛苦,更是為你帶來能蓋過這份痛苦的滋味。
想不到只是向主人作出奉身的宣誓,就宛如讀出神奇的魔咒,將這份本以為極限的幸福帶到超脫凡人之軀的境界。絕頂的感覺在全身源源不絕地分泌,將我淹沒在溫暖的汪洋,又似昇華至無拘無束的天邊。那是生而為人無法體驗,直接抵達靈魂的極致滋味,其他膚淺的物慾與其相比只顯得無比渺小,不足掛齒。
儘管身體正承受壓痛,但心裡卻比以往還要輕鬆;儘管身體正動彈不得,但靈魂卻前所未有般毫無拘束。
這一刻,我才終於獲得自由。
回望昔日愚昧的日子,我一直被荼毒大眾的規範束縛,不願放下世人的偏見,下意識將主人的賞賜,看作詫異而獵奇的扭曲之物。明明救贖的機會曾多次耐心地出現眼前,我卻不斷忽略,故作冷待,只懂一味逃避,回到自以為的舒適之所。
其實從出生開始我們只是洞穴的野人,對著日光射進洞中的倒影,嘗試感受大自然的美妙。然而即使將眼球貼到洞壁上仔細端詳,亦只能透過倒影不經意的晃動,感受剎那而虛無的喜悅。唯有被領出洞穴,看著、聽著、感受著真正的風景,內心無人解救的飢渴也隨之消散,一切如夢初醒,原本這才是我該真正活著的形式。
我懂的,洞外的光明是未知的,是可怕的,實在是過於炫目,感覺一不小心就會灼傷瞳孔。儘管如此,大家請稍挪視線,注視那些目睹洞外風景後綻露的笑顏,看上來是無比幸福;眼眶擠出的淚水,蘊含著萬分感觸;而聲嘶的吶喊,是發自靈魂深處的撼動。
「這份釋放的靈魂,將得以裝進誰的容器。」
少年那時候的祈願,我終於明白。
「能找到我的容身之所真的太好。」
母親那時候的感慨,我終於體會。
「成為傢俱人是你的願望。」
主人那時候的引領,我終於抵達。
倘若大家來同淺嚐這份至上的滋味,只需淺嚐一丁點,必定再也無法返回作為「人」的生活,應該說再沒必要重返為「人」。
畢竟靈魂根源的渴望,盡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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