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一天晚上翩翩來找我玩。
才一陣不見,她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神采飛揚。身後還跟著一個宮女,肅然一副娘娘的架勢了。
宮女放下宵夜後就離開了,翩翩打了個哈欠:「今天本來得了閒想著好好睡一整天的,但又念著來見你,便鼓起幹勁做了一桌子的菜,你可要全部吃完。」
我已經開吃了,翩翩廚藝還是這麼好:「幹嘛要自己做?剛才不是還有下人服侍你嗎?」
她聳了聳肩:「他們做出來的就是你平時吃到那個味道,每天也不換換菜式,皇上的除外吧……對了,我剛向他討了一片農地,到了春天,我就能種自己的作物了!」
這什麼跟什麼,槽點太多,我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不過說到皇上,我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跟皇上是怎麼回事?之前你不是很嫌棄他的嗎?」
翩翩的臉上透出紅暈,艷若桃李:「還好啦,我發現他其實蠻可愛的。」
「咳咳咳……可愛?」這是加了愛情濾鏡?藍尹徹跟這個詞半點不沾邊吧!
「嗯,現在想起來,我是中了兄長的圈套。」荀太傅的座椅上鋪了一張獸皮,毛茸茸的,翩翩半挨半躺地陷在裡面,回憶道:「那是風和日麗的一天,兄長忽地說想吃我們家鄉的一道小菜,就是那個如意卷,今天我也做了……怎麼沒了?」
「已經吃完了,我是從最好吃的開始下筷那類人。」跟荀太傅相反,他總是會把最喜歡的留到最後。
「好吧,品味不錯。」翩翩繼續道,「你也知道,我跟兄長的關係是秘密,平時只能去一些荒蕪人煙的地方約會。」
這話說得頗有歧義,但我只是一下子想起那個風雪中害我差點掛掉的亭子,難道祝公公知道很多這種地方?
「那天,正當我拿著精心炮製的飯菜,滿心歡喜地以為能跟兄長度過一個悠閒的午後,去到約定的地方時,在那兒的居然是皇上!」
啊?這是祝公公設的局嗎。
「然後你就用如意卷把他俘獲了?」
「啥?當然不是。」翩翩氣憤道:「當時我只看見草叢裡露出的半個身影,便以為是兄長。是我太鬆懈了,明明整個人的顏色和氛圍都不同……可能我太高興了吧,而且那種地方平時根本沒人去呀。我打算捉弄一下他,便放下籃子,從背後撲過去……」
「哈哈哈,我想像到畫面了。」不過要不是我知道她現在好端端坐在面前,肯定要嚇窒息了。
「你不知道我當時多害怕,他在草地上轉過身時我還騎在他身上,然後他用那張一成不變的臭臉地叫我下來,但話說到一半卻停了——你猜是為什麼?」
「被你的美貌迷住了?」可能翩翩長得像他初戀之類的?
翩翩捧腹大笑:「哎呀怎麼可能,答案是——皇上他怕蝴蝶!當時有蝴蝶飛過來,他臉色一下子變了。誰知那蝴蝶沒有飛走,反而一直繞著我轉圈,皇上雖然拼命裝作鎮定,但騙得過普通人騙不過我呀。哈哈哈哈,沙華,那種恐懼的顏色想不到會從皇上身上見到。」
天,這是搞笑片的男女主角吧。
翩翩笑得合不攏嘴:「我當時就笑了出來,不行,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很好笑。我打算下次送條毛毛蟲給他當禮物……等等,我要喘不過氣來了。」
她笑得像個瘋丫頭一樣,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皇上雖然表面上冷冰冰的,當然樣子就是他最大的優點了,哦還有身份,但除此之外,他還是有一點點其他可取之處的。」
翩翩笑著又說了很多,她的笑容依然很美,但跟以前不同,變得自信又幸福,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我們談天說地,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
最後我托她帶了一封信給施木楹,問他除了「皇宮」兩個字外有沒有水魂石的其他線索。普通的宮女是禁止一切私下和宮外的通訊的,但娘娘有這個權利。以防萬一,我把信偽裝成一封普通的家書,但施木楹肯定能理解我的言外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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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這個玄冬太過寒冷的緣故,荀太傅來藏書樓的頻率越來越低了。經常是來到叫我替他溫了酒,他也不讀書,就坐著看窗外的景色,然後拉我陪他聊天。很多時我怕風大了吹著他想關窗,他卻總說不要緊。
這天他給我講了一件他和先帝的趣事。皇帝有時會和最寵信的幾個心腹大臣一起聚會,稱作采文宴。雖然主要也是討論政事,但氣氛會比上朝時輕鬆得多,無論是皇上還是親信都能暢所欲言,即使一時說錯了什麼,也不會被追究責任。
有一次先帝喝醉了,在宴上自己唱著歌跳起舞來。
眾人都看不出是跳的是什麼,一問才知道是當時坊間青樓大熱的女兒舞,頓時笑作一片。荀太傅這才知道他幾次出宮都是到青樓去了,待皇上酒醒後還狠狠教訓了他一頓。
「先帝算不上什麼昏君,他只是無心治理國家而已。」他嗟嘆道,話鋒一轉:「華兒,你雖然出身煙花之地,但見識之廣、學問之深,連官家小姐都望塵莫及。」
我受之有愧,又不能據實相告,唯有搪塞道:「被撒在角落與污泥的種子,要想綻放,當然要比御花園的花兒更加努力才行。」
聽了我的話,荀太傅沒有回應。他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良久才說:「今晚的采文宴,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去幹什麼?看藍尹徹跳舞嗎?自從上次聽了翩翩的話,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便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彎。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我雖然不明所以,但也只好問:「那我現在回去梳洗一下?」
他擺擺手,一口喝完杯裡的酒:「不必了,跟我來。」
出到門外,竟然已有軟轎在等候。
荀太傅招呼我上去,我還是第一次搭轎,有種狐假虎威的感覺,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興奮的心情沒笑出來。
太傅把放在轎裡面的一疊衣物遞給我,讓我待會兒換上,然後靠著一邊閉目養神。
原來已經準備好了,我不敢多言,端正地坐好。
轎子前後各由二人抬著,比我想像中平穩得多,但速度很慢。我們到達時,宴會已經開始了。
荀太傅自進場,有宮女把我領到一邊換衣服。
我原本以為會是什麼高階一點的正式場合的制服,穿起才發現更像是那種未出閣的大家閨秀的禮服。衣服是碧綠色的,既華麗又暖和,裡三層外三層包得嚴嚴密密,最外面兩層的袖子邊上還有一整片植物圖案的刺繡,領口翻出一圈軟綿綿的白皮毛,應該是我來到這個世界後穿過最好的衣服了。
有種麻雀變鳳凰的感覺,我穿戴好,心情雀躍地踏出房門。
進到殿中,我看到一共不過十人,全都穿著常服,正圍坐在一張圓形宴桌上。我一眼便看到了藍尹徹和荀太傅,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都難掩驚異地看著我。
荀太傅身旁還有唯一一個空座位,他走過來把我牽過去坐下,我甚至沒有行禮參拜。藍尹徹依舊眸色深邃,其他人倒是收回了異色,繼續起他們剛才的話題。
我感覺到空氣中一股迷之尷尬,說好的氣氛很輕鬆呢?我坐如針氈,望著桌上的大魚大肉,良久,終於沒忍住拿起筷子。
天!真是人間美味,這就是皇上平時的飲食水平嗎,各色珍饈美饌全都色香味俱全油而不膩鮮美多汁。一直覺得宮裡的伙食至少比臨花樓好,但與現在的一對比,簡直就是在吃土啊。
我盡力保持著端莊嫻雅的姿態,一邊假裝正認真聆聽,一邊大快朵頤。其他人好像討論著關於西京救災和重建的細節,雖然菜餚豐盛,但畢竟胃容量有限,我很快便吃撐了。
斯文地拿起手帕抹了把嘴,看來桌上的人似乎都沒期待我會出聲,太好了。
這幾年中原糧食豐收,國庫向災區撥出了一大筆錢,其中一人正提議藉此機會把西京重建成商都,畢竟只靠藥物貿易難以帶動經濟流動,又有人提議開山伐林,擴展農業……我聽著覺得也挺有趣,地區發展的確需要確立一個方向對國家政策施行比較有利。
荀太傅很少發話,藍尹徹倒經常插嘴,也和臣子間互相比劃駁斥。雖然不乏唇槍舌劍,但有時也會有莫名的笑話冒出來,氣氛一直和樂融融,比起君臣,更像是大家族逢年過節的聚餐。
只是,藍尹徹根本不喝酒……我想起太傅今早的故事,沒想到他倏然扭頭望過來,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我看見他向我張口,完全是筆直地對著我:「你怎麼看?」
我一下子毛管倒豎,旁邊的人都露出好奇的眼神,這時有個已經酒醉的大叔放了個很響的屁,大家一陣哄笑,把他架走了。
我放鬆不少,腦中忽地想起藏書閣那些被荒廢的古籍:「對中原來說,京城已經佔盡商業貿易的天時地利。而西京位處內陸,氣候和土地都不適合大規模的作物種植……我之前聽太傅說,因為先帝曾十分倚重官員世襲制,近年雖然年年科舉考試,但選拔出來出來的人才不過鳳毛麟角。」
旁邊有人接話:「你的意思是要在西京建私塾,發展教育?」
不愧是朝中重臣,腦筋轉得這麼快。我點點頭,「不止醫學,還有文學、地理、建築、星象……我們何不將西京打造成學術之城?」
「學術之城……雖說紙上談兵易,但這主意可以考慮。」藍尹徹身側的一個清瘦文官道。
其他人聽著也來了精神,興趣盎然地向我追問,氣氛頓時熱烈起來。那個官員應該是吏部的,他很快主導了討論,我只能盡量補充著能想到的細節,大家提出各種方案,很快便描繪出一幅宏偉的藍圖。
正議論著,荀太傅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老人家臉上疲色頗重:「華兒,我想去休息一下。」
大家正吵得不可開交,藍尹徹側頭向我示意,我便扶著太傅走到偏殿,那儿有一間平時供朝臣休憩的書房。
荀太傅把下人遣退,躺到床上,閉上眼睡過去了。我關好門窗,從書桌上拿了本書,靜靜地守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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