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壓下內心的掙扎,掏出書冊,撕下最後兩頁,寫下了《洛神賦》中描述洛神美態的片段——從「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到「壤皓腕于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
洛神是我前世很喜歡的一個電視劇和遊戲角色的原型,我為此用愛的力量把整篇《洛神賦》都背下來了,不過現在只要這段就好。
原本滿腹唐詩宋詞在臨花樓一直苦無表現機會,沒想到現在能派上用場,都穿越過來了,怎麼好意思不拾人牙慧?
午飯肯定是吃不了了,我們悄悄離開飯堂,走到殿外一隅。我把紙遞給翩翩:「這半個時辰內你要把它背熟。」她看了一眼,依然神色堅定,卻沒有伸手:「沙華,你也喜歡皇上吧?這應該是屬於你的機會。」
啊?我還擔心文字太孤僻她會退縮,但這又是什麼意思?默認是個女的都喜歡皇上嗎?剛才太緊張,完全沒想到這個問題。怎麼解釋啊?
才不是呢?他也就一般般吧——傻子才信。我對榮華富貴毫無興趣,只想自由自在地生活——裝逼呢這是。
我看得出翩翩也是別有目的多過真心喜歡皇上。正如她之前所說,攀龍附鳳也總好過一生為奴,也不無道理。
我支吾了幾聲,感覺無從解釋,憋得臉色通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翩翩盯著我,乍然驚道:「你已經不是處子了?」她如夢初醒地張嘴。我連忙噓道:「你小聲一點!」
她握起我的手,淚盈於睫:「沙華,對不起。」我冷汗涔涔,算了,就當是這樣吧。
她接過紙,一邊聽我講解,一邊咬字背下來。半個時辰轉瞬即逝,但已經足夠翩翩把這段辭賦一字不落地背下來了。
我們回到殿內,翩翩把辭賦上交,兩人安然回到座位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做賊心虛,我總感覺祝公公和藍尹徹在往這邊望。
翩翩倒是鎮定得多,應該是在心裡默誦。說實話,普通人要在短時間內背這麼一大篇古文肯定夠嗆,不過翩翩的記憶力本來就強,而且我只需要這一下的短期記憶,希望沒問題。
好不容易熬過多半個時辰,一眾人飯飽酒足,又看了幾場眼花繚亂的歌舞表演,才開始評審。
我剛才回來坐下便開始留意,皇后就不說了,挺多長一輩的夫人太太居然都有交稿,藍尹徹好文的傳言看來是真的。衣雪還跟我講過,他登基後還有臨花樓的姑娘被贖身去做官家小姐的陪讀丫鬟,她自己平時也不少看書,偶爾還會寫些打油詩,一副自娛自樂的樣子。
午膳回來,藍尹徹的身邊多了一個公子哥,坐在一旁負責篩選作品。每逢有優秀的詩詞出現,便由他或者皇后讀出,眾人齊賞。我跟著衣雪學過詩詞鑑賞,不過都是我們兩人在討論,現在遇到這種能各抒己見的大會,卻只能旁觀,不能插嘴,真的有點牙癢。
評過七八篇作品,那個公子終於拿起那張熟悉的紙,我心跳如擂鼓,翩翩捏住了我的手。他才看了一眼,就露出驚豔的神色,我放下心來,看來古今審美都是共通的嘛。
「怎麼了?」皇后問。
「皇上請看,」他把《洛神賦》恭敬地遞上去,「優勝已出。」
話音一落,全場矚目,而翩翩快把我的手捏斷了。
藍尹徹饒有興趣地「哦?」了一聲,他接過紙張,目光閃動:「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襛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
一室靜寂,少頃,才有如雷掌聲不絕於耳。
藍尹徹的唇畔浮起一抹淺笑,這還是我今天初次看見他笑,「此賦為何人所作?」
我立刻扭頭望向翩翩,她一直握著我的手,現在卻顫抖起來,面露驚惶,不敢出聲。
不會吧,我要暈了。雖說是人之常情,但她平時一向膽大潑天,直來直去,不是會臨陣退縮的人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正想著要怎麼鼓勵她,耳邊一把婉轉的聲音響起:「回皇上,此乃臣妾不才之作。」
什麼?我回頭一看,今早那九個被冊封的秀女之一站起來,朝藍尹徹斂衽作禮。我看向一瞬間變得慌亂的翩翩,反而冷靜下來。
我掙開了她的手,她疑惑地看過來。心裡熊熊怒火,我卻回了一個平靜的表情給她:路是你自己選的。
她還是瞬間便明白了,那一霎那,她收回手,筆直地站起來,目光澄澈,不卑不亢:「皇上明鑑,奴婢也寫了一樣的辭賦。」
滿殿嘩然,只有那個秀女依然不動聲色。公子哥笑起來,調侃道:「看來這兩位不但文采斐然妙筆生花,還心有靈犀呀。」
藍尹徹也笑起來,似是覺得有趣,但眼中犀芒驟現:「趙美人,你能誦出自己寫的文章嗎?」
我略帶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誰知她福了福身,便用娓娓動聽的聲音把剛才藍尹徹的原文只字不差地背了出來。
又一次掌聲響起。哇這比翩翩還厲害,怪不得敢冒認,別人是過目不忘,她是過耳不忘啊。
感覺到翩翩低頭,我馬上投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掌聲未落,所有人都望向她,大部份帶著鄙夷的目光,小部分則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剛才在翩翩面前勉強裝著冷靜,但現在我緊張得心臟都揪起來了,只能咬緊牙關不至於表現出來。藍尹徹正要開口,翩翩提前一剎張嘴:「皇上,剛才時間有限,奴婢不才。紙上只是賦的上闕。」
「噢?」眾人都面帶訝色,藍尹徹道:「這麼說,你把下闕寫出來了?」翩翩頷首,聲音清脆悠揚:「柔情綽態,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她頓了頓,「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遊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於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壤皓腕于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最後一個音節緩緩消失,大家回過神來,才報以比之前更熱烈的掌聲。
其實之前翩翩便問過我,為什麼要把辭賦背下來,直接上交便是。我向她解釋,詞歌賦始終是紙上筆墨,寫得再好都不過是華麗的詞藻。唯有用她的聲音讀出來,才能把她和這篇辭賦聯繫起來,讓皇上心中留下對她的深刻印象,而不是那首賦寫得如何精妙。
因此上交的《洛神賦》只有上半部分,完整的還藏在我袖中。我沒想到的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幸而歪打正著,最後的效果反而更好了。
藍尹徹以目示意,祝公公馬上朗聲道:「趙美人欺君犯上,念其初犯,貶為宮婢。來人,拖出去!」她嚇得臉色煞白不能言語,被架著出去了。
眾人都作無事,皇后看向翩翩:「你叫什麼名字?」
翩翩低眉順眼地回答:「回皇后,奴婢姓林名翩翩。」
「哪個字?」皇上問。
問得好!我狂喜,劇本已經寫好了。
翩翩抬起頭,明目流轉間眼波如水:「回皇上,正是『翩若驚鴻』的翩。」
「好名字,與人相得益彰。你可有什麼要求的獎賞?」
終於來到關鍵時刻,翩翩徐徐走到殿中,跪下:「奴婢願嫁皇上為妾。」
藍尹徹似乎是預想到了:「準。」
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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