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了不止一天一夜,醒來時已經快到第二天中午,房內空空,不見巫貝斯特的人影。我本來想自己出去逛逛,但有僕從守在門外,語氣恭敬但態度強硬,交代說巫貝斯特大人馬上回來,看來是不允許我單獨行動。
感覺神殿裡的人還是把我當可疑人士,希望回來一趟好歹能消除他們表面的疑慮。
金燦燦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投到書櫃上,上面錯落放著成疊的書籍和表情形態各異的人偶。最中央處就是之前他帶去試煉那個,他是回來後又出去了?
我拿起其中一本書,書頁感覺像是某種植物製成的草紙,散發著淡淡的植物香味。其中記錄著沙利羅的地理,雖然是跟初元國完全不同的文字,但跟石碑上的刻字一樣,我依然能看懂。
正要細看的時候,巫貝斯特回來了。
「早安,你在看書?」他脫下外袍,頭髮依然綁成複雜的長辮,但沒了之前那些珠光寶氣的裝飾,顯得清爽不少。
我馬上說:「我要出去。」
「沒問題,去哪裡?」
「我想知道關於十三年前那場戰爭的事,哪兒有記錄嗎?」之前祭司長的話讓我很在意,綜合他跟施木楹的話,地魂石既然是被盜的,應該在神殿的某人手中,而這個人應該跟那場戰爭有關。
巫貝斯特皺著半邊眉「嗯」了一聲:「星刻塔的史書會有記述,但我勸你別抱什麼期待。」
「沒關係,你能帶我去嗎?」
「走吧。」他走到門外,伸手指向遠方一座高塔:「就在那裡。」
室外陽光明媚,殿內不時有祭司路過,都友善地跟我們打招呼。
走了大概一刻鐘,便已到達塔底。塔樓約莫有十層高,現在在底下一眼都望不到頂。塔前的守衛畢恭畢敬地向巫貝斯特做了一個手勢然後鞠躬,巫貝斯特只是微微頜首,便徑直上樓了。
樓梯圍繞著一根巨大的石柱迴旋向上,他一口氣爬到了頂層,沒想到長途跋涉後是登高,我周身肌肉酸痛,只能勉強跟著他的腳步,到達時只覺精疲力盡得要氣絕了。
「趕上了。」最高層有個向外伸展,貌似瞭望台的突出地方,巫貝斯特跑過去向我招手:「快來。」
我跟著他走到露台,眼前的景觀霎時開揚,在明亮的日光下,我重新看到了之前降落時所見那個宏偉壯觀的綠洲之城。沿著蜿蜒的長河,一片深綠從兩岸瀰漫開去,河上停泊著眾多小舟,另一側是一座氣勢磅礴的宮殿,豎立在宛如用神力挖空了的巨石岩壁中,長長的階梯從半山而下,通往我降落的那個圓形廣場,連接起這邊的神殿,而殿門旁那兩座巨人像,以我現在的高度才剛好能平視。
「太震撼了……」再看一次,還是感覺在如此壯觀的景象下,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你在看哪裡呀。」巫貝斯特早已對這片景色司空見慣,指著那座嵌在山中的宮殿:「現在剛好是正午,快看皇宮的地面。」
我這才注意到,宮殿外圍有一圈傾斜的石柱,在正午陽光的投射下,地面出現了波紋一般的圖案,圍繞著整座宮殿,使它明明是建在山中,現在卻有一種水上行宮,海市蜃樓的感覺。
「漂亮吧,儀式那天影子的位置會更準確……到時我會站在祭壇上,被選為下一任的祭司長。」巫貝斯特的聲音充滿期待,語氣卻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寂寞。
而日光漸斜,這不可思議的景象就如一現曇花般消失無踪。人類的鬼斧神工,只能稱為奇蹟。
「你聽上去並不高興。」我想起維克的話,忍不住潑他冷水。
他愣了一瞬,喃喃道:「怎麼會,我連試煉也通過了……」
唉,我沒有糾纏:「那邊人頭湧湧的是什麼?」
「哦,今天有集市,你感興趣待會可以去看看。」
也好,我點頭,聽上去很有趣,或許也能打聽到有用的消息。
我們回到塔內,巫貝斯特抹了抹額上的汗水,「你先隨便看看,我找找那年的記錄。」
他說完便鑽進書海中去了。
我草草看了一遍眼前的書籍,突然發現牆上原來畫著壁畫,我邊看邊繞了這層一圈。牆上只畫著一個人,確切來說是一個貓面人身的神,伸出雙手,長長的頭髮繞著牆壁,最終在臉的對面交纏起來。手掌畫得很大,朝著塔內伸過來,這種規模又帶著強烈壓迫感的大透視壁畫我還是初次得見,感覺人物充滿了威嚴和魄力。
「牆上畫的是誰?」巫貝斯特拿著幾卷書回來了,頭也不抬道:「萬象女神,這座塔的內壁上畫著我們的創世史,最高層便是創世神,下一層是四聖獸。」
「你們崇拜貓嗎?」我指了指那張威風凜凜的貓臉。
「對……不過那是獅子。」巫貝斯特臉色古怪地解釋。
「不好意思。」我乾笑了一聲,連忙轉移話題:「戰爭的記錄只有這些嗎?」
他翻著書,看來還在篩選:「對,而且應該不會是你想看到的內容。」
他說得沒錯,書上寫的盡是些歌功頌德的廢話,對戰爭本身沒有任何描寫,不要說細節,就只是一味褒揚戰勝國的國王如何威武,士兵如何英勇。跟我想像的歷史記述相差甚遠,我很快便看得索然無味……還是早點去集市看看熱鬧吧。
我們回到巫貝斯特的房間,他重新穿上長袍,又拿出另一件給我。
「一定要穿嗎?看上去很熱。」
「我們膚色太白,不穿上還沒走到集市就會被圍堵,到時求你賜福的民眾由神殿門排到民居地,你哪兒也別想去了。」他幫我蓋上兜帽,「而且現在陽光這麼猛烈,穿上反而比較涼爽。」
「你的膚色也是天生的嗎?」
「對。」他頓了頓,目光黯然道:「你聽說過藥人嗎?」
「什麼?」是說那些為了難以被毒殺,從小就被餵食毒藥的皇親國戚嗎?但好像不這樣叫的。
「沒什麼,走吧。」他輕輕地說了一句,轉身離開。
1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zUwYJ7oIG
市集人如潮水,熙熙攘攘的景象讓我湧上一絲久違的親切感。街道上支起了大小各異的帳幕,地攤小販就地而坐,大聲叫賣。通道上有人手牽駝著貨物的驢子走過,而頭上戴著鮮花和羽毛裝飾的婦女則提著裝滿堅果和蔬菜的籃子,我和巫貝斯特混跡其中,絲毫不顯眼。
稍遠處有一個小攤前擠滿了人,巫貝斯特好像很在意,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售賣外地玩意的,還擺著很多奇怪的人偶。
「你看那個,真可愛。」我們被人群擠到一起,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個臉縫得像鬼娃的東西,「呃……」我還沒想好怎麼附和他這奇特的興趣,他突然湊到我耳邊輕說了一聲:「待會見。」
話音才落,肩膀被人拍了拍,我扭頭一看,有些眼熟,原來是之前他跟我提過的祭司長身邊的另一個孩子,記得是祭司長繼承者的競選人,叫什麼亞?
他向我稍稍示意,我們雙雙鑽出人群,他斯文地開口:「沙華大人,您好,我是阿佩托亞。您現在是獨自出行嗎?怎麼沒有護衛?」原來他身後還站著一個護衛,我剛要否認,忽地發現巫貝斯特已經不知所踪,我回頭一看,人頭湧動,以他的身高恐怕找不出來,還有他剛才說什麼?等會兒見?怎麼找,時間地點?心電感應還是飛鴿傳書?
我支吾了幾聲,阿佩托亞又道:「要一起到那邊喝一杯嗎?」他笑容真摯,與之前臉色陰沉的樣子相比簡直是完全換了一個人,難道我記錯了?但背後的護衛卻緊緊盯著我,警惕得好像我馬上要掏出匕首捅他主人一樣。
「嗯,好。」反正我認得回神殿的路,天氣炎熱,現在說了兩句話喉嚨也有點乾了。
我們到路旁的食肆坐下,阿佩托亞叫了兩杯啤酒。我先喝了一口,酒入喉嚨,神清氣爽:「有什麼事嗎?」
阿佩托亞拿起酒杯,只輕抿了一口,依然是一幅謙謙公子模樣。這種酒的度數很低,幾乎沒有酒味,我看見旁邊還有幾歲的幼兒也雙手捧著喝,看來是這裡人的日常飲料。
「也無它,只希望能得到沙華大人的祝福,讓我能順利成為下一任祭司長。」他和顏悅色道。
哦,這個簡單,但具體怎麼做?說一句「祝福你」會不會太敷衍了?
「大人能為我再一次降雨嗎?如此,我必將成功。」
我抬頭望了望當空烈日,感覺不太對勁。
「頻繁地施展神恩有違天道。」我搪塞道,拿起他的手,心中一念,一汪清水從他掌心浮現,「願你得償所願。」
水珠從他指縫滑落,他滿臉驚異,一時忘了接話。
旁邊乍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嘶鳴,就在不到十米的地方有載貨的灰驢受驚失控,正向我衝過來。我來不及驚訝,正要逃走,誰知腳邊居然有隻還未睡醒的小奶貓,正呆愣愣地看著我,超萌……不對,倒霉了,我右手一把撈起牠,左手一揮,一個水球憑空出現向灰驢飄去,然後就地一滾。
人在危機時總是能爆發潛能,這一串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堪稱典範。可我最終還是被驢子一腳踢在左臂上,痛得我懷疑手已經斷掉了。小貓從我懷中竄出,飛奔而去,看來也嚇得不輕。我咬牙爬起來,好在水球緩衝了一下力道,應該沒有骨折,心念一過,疼痛逐漸減弱,看來我治癒的魔法是施展得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阿佩托亞呢?剛才好像看見那個護衛帶著他一閃而過。而遠處驢子終於冷靜下來,似乎是被路人制服住了。
「是雨神!」不知是誰突然喊道。
「快過來,快來!」
「這個真是雨神嗎?」
「不像啊……」
真是禍不單行,伴隨著亂七八糟的嘈雜聲,人群慢慢聚集過來。手臂還有殘留的痛感,我又一臉蒙頭垢面的狼狽樣子,實在不宜見人,一抬腳,沒想到腳居然也扭到了。
我一瘸一拐地順勢跳了兩步,還沒來得及治療,一雙孔武有力的手臂把我攔腰抱起來,閃過逐漸靠攏的人群逃開。
是巫貝斯特,他身上有股獨特的香草味,跟他床的味道一樣,很淡很淡,又有點像腐爛的水果甜味。單看樣子完全想像不出他這麼大力氣,能抱起一個跟他體重相當的人還跑得快如疾風,還有那天他斬殺灰狼時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與維克如出一轍。但對比他師父,巫貝斯特與其說是強壯,不如是矯健比較貼切,速度飛快卻又敏捷如豹。
他一路上閉口不言,直奔神殿。我們很快回到他的房間,裡面卻站著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
ns 15.158.61.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