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我和翩翩比平時早了半個時辰起床梳洗,制服已經換成帶暖帽的厚冬裝,因為今天我們還特別得到一雙皮手套,確保我們的手不會在工作前凍僵。
兩人穿戴整齊,攜手出門,庭院裡已經有忙碌的下人來往不斷。
我們走到集合點時,天邊正泛白,紅日如輪東昇,驅散了身上的寒意。
另外四個女生已經到了,我們互相打了招呼,一個月不見,大家沒有了當初愁眉苦臉的樣子,看起來都適應得不錯。不斷有人陸陸續續地到來,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選秀的話題。六個小女生聚到一起,大家都是第一次到大殿去,難免有些興奮。
過了一刻鐘,引路的女官從正門進來。眾人馬上噤聲,排成兩列,井然有序地跟上。
我們走到門外,才發現離得那個小偏殿越遠,景色便越壯觀。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皇城中央的美景仍然看得我不斷咂舌。到了心臟位置,舉目便是鱗次櫛比的亭台樓閣,抬頭就見錯落有致的軒榭廊舫,如雲美僕穿梭其中,繞過梅花的暗香,勾勒出一幅繁忙卻又寧靜動人的畫卷。
走了快半個時辰才到達目的地的殿門,牌匾高高地懸於樑上,以小篆刻著三個漆金的大字「端秀殿」,周圍是一圈鳳凰還是孔雀的彩色木雕,看上去居然有點可愛。
等候的女官各自把人領走。負責人事管理的祝公公站在殿門旁,我和翩翩走過去:「公公久等了。」
今天我們主要就是跟著他工作。
祝公公點頭,掃了我一眼,再看向翩翩時,目光一窒。
我心裡咯噔一聲,兩人都如驚弓之鳥般繃緊起來。今早翩翩為了實現她勾搭皇上的宏願,特意打扮了一翻。其實她本來便長得明眸皓齒,姝麗動人,經過這個月的調養,如今只是上了淡淡一層妝,已有春花秋月的媚態。
只不過肯定比不上已經過三關斬六將,終於在今天走到皇上面前的秀女們。
雖然我覺得都是無用功,不過做做夢也沒什麼不好的,便由她去了。現在在祝公公凜然的目光下,我卻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幸而他雖然面色不善,卻也沒多說什麼便轉身帶路。
我們舒了一口氣,翩翩還朝我眨眼。我用力捏了捏她的手,疼得她直呲牙。
走到殿內,已是日上三竿朱色赤黃,陽光從薄薄的窗紙透進來,不及室內通明燈火的萬分之一。我有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大殿屋高樑闊,一眼望去幾乎不見盡頭,舉目所見全是金碧輝煌的裝飾和擺設,坐塌上都鋪著純色的獸皮,一塵不染的木地板亮得幾可照出人影,看得我腰都痛了起來,幸好平時對我們的工作要求沒有這麼高。
一路向前,我看見我和翩翩的抄本已經擺好在各張桌上。走到最高處的皇位下,給我們的記錄的座位居然離皇帝這麼近,就在皇后的座位側下邊。這不太合適吧?
我越發腳軟起來,翩翩雖然剛才起就換上了一張撲克面,看見這種情況還是握緊了我的手,和她朝夕相處了一整個月,我卻明白恐怕她心裡已經樂開了花,只能暗自祈禱她不要到時只顧著向皇帝拋媚眼忘了正事。
祝公公開始囑咐今天工作的大小細節,他就站在我們前面喊名字,我們只要盯緊帝后,記下他們中意的秀女名字就行了。翩翩負責記錄,我負責复核,沒有什麼難度。
祝公公看著我們:「你們兩個都算是膽大心細的人,放輕鬆,小心點便行。」我們低頭答應,各級宮婢、侍衛和太監已經站好到各自崗位上。
接著我們便像木頭一樣杵在座位旁。
待到辰時,陸續有衣著華貴的官家小姐入座,看上去都年紀頗大,每次她們進門,我都得跪下拜見。我和翩翩都認不出她們的名諱,幸虧離得遠,她們也聽不見。
她們坐下了都吃著茶點有說有笑,我們卻只能不言不動地呆站著。到我快要腳板痛的時候,隨著一聲「皇上駕到」,帝后終於率領著一眾下人姍姍來遲。
大殿頃刻靜得落針可聞,人們黑壓壓跪倒一片。耳邊萬歲聲不斷,終於要見到真正的皇帝了,不說翩翩,我心裡也忍不住激動起來。
皇上皇后依次入座,行過禮後,我和翩翩跟著坐下。我們是唯二有座位的宮女,就是沒吃沒喝還不能說話。
落座後我們第一時間便是翻開名冊拿起毛筆,然後不約而同地望向正在說開場白的皇上。
說來奇怪,之前在衣雪跟我說過這片土地的歷史,沒想到有記錄的四萬年間,皇姓都是藍,代表擔任首領的一直是同一個家族,無論和平戰爭,實在不合常理。
不過我直覺這片土地比我原本的星球小得多,但總也不至於像某王子那顆能一天走幾遍就是了。
而當今這位皇帝姓藍名尹徹。他身形筆挺,穿著紫金色的龍袍,容顏俊美又有一點凶悍,頸上環著一條很酷炫的黑曜石吊墜的黑線項鍊,把項鍊戴得這麼貼頸,簡直像搖滾樂隊的主唱。他掃了周圍一眼,劍眉星目,眸色比吊墜的珠子還深,不怒自威,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沒想到他這麼年輕,衣雪也沒跟我提過,看上去比她和施木楹略小,應該才二十出頭。他的聲音低醇卻充滿穿透力,看來不止長得帥,智商還很高。不知為什麼,我腦中突然閃過施木楹女裝坐到藍尹徹旁邊的畫面,忍不住暗中低笑。
側頭看了看翩翩,她正對著藍尹徹滿眼冒心。雖然我能理解,不過第一批秀女已經準備進場,我踩了她一腳,她回頭神色堅定地望向我,我彷佛看見她眼中的熊熊烈焰,要是眼神能吃人,藍尹徹恐怕連骨頭也不剩了。
沒想到她真的這麼有幹勁,該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嗎。
選妃的過程其實挺無聊的,就是秀女進場,祝公公報名,然後半刻鐘的自我介紹,看藍尹徹是點頭還是沉默。
也不弄點才藝表演之類的,不過氣氛很是輕鬆,下面眾人都在各自點評閒聊。皇帝皇后倒有一直認真聽,不過感覺上有點像因為被老師叫上了講台,所以變成了僅有在聽課的兩個學生那樣。
選秀是本應是四年一度的,但不知為何今次是現在這位皇帝登基以來第一次。最後走到皇帝面前的大概有三百人。雖然都是萬里挑一的美女,但看了一上午我都開始審美疲勞了,恐怕高台上的兩人也差不多。
我發現選中的無論樣貌表現都沒有特別出色,雖說各花入各眼,但估計應該是由於出身和背景之類的因素?
快到午膳時候,祝公公終於讀完最後一頁。三百人大概剩下十分之一,有二十七個入選的秀女,其中九人直接被賜座,冊封成良人或美人。
酒過三巡,那九人換好衣服落座後,大家便進行詩會。表面上是給那些入選的姑娘一個表現的機會,但實際上並不每人都能詩會賦,最可能還是由皇后主導全場。
「為策公平,這次的詩詞歌賦皆不署名,在場所有人都可以參加,勝者朕重重有賞。」皇上道。
還有這種玩法?那怎麼行賞?
他轉過頭,目光依然冷酷,卻放柔了聲音:「就由皇后出題,如何?」
皇后溫婉一笑:「既然今天新來了九位如花似玉的妹妹,不如就設題『美人如水』吧。」
眾人皆稱好。
我突然意識到什麼,手心起了一層薄汗,默然跟著祝公公退下。
我們也會有半個時辰的午飯時間。翩翩一路喜形於色:「我們也參加吧。」
祝公公不置一詞。
到了飯堂,我把她拉到一角,翩翩看我神色凝重,安靜了下來:「沙華,怎麼了?」
「翩翩,你真的想成為皇帝的嬪妃之一嗎?」我加重了之一的語氣。
內心有聲音希望她拒絕,說到底我不過是這個世界的一個過客。但現在,我即將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或者會將她推入萬劫不復之地,由於我自私的選擇。但另一個聲音又在說,她的命運憑什麼由你選擇,她的命運當然由她自己決定,你這種想法才是真正的自私。
我面露猶豫,卻看見翩翩的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她瞬間便明白了,然後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是的,沙華,請你幫幫我。」她一字一句認真道,沒有半分平日的玩笑模樣。
美人如水。
於是我教她唱起了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才怪!
ns 15.158.61.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