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不知道是我放火燒掉育幼院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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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瓖晴笑道：「伯父說，他在家看見育幼院那邊突然冒出火光，這才想到你可能去育幼院救小娟了？」
「是啊，我也是這樣跟警察說的啊，口供不是就是要對在一起？」
「可是，如果你們父子兩人在家同時看到火光，那當你跑出去時，不是應該要先在客廳撞見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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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沒有，因為你人根本就不在家。其次，伯父先察覺你不在，然後才看到火光；結果你人卻在外面，還知道育幼院失火了，這不意味著，你和那把火有關？
「最後，與你有關，不代表火是你放的，但為何要說謊，說在家看見失火了？所以，最有可能的是，火是你和小娟放的，伯父他心知肚明，只是沒有點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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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他……。」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算了，」林瓖晴拍拍我的肩，「你放了那把火，他一定很欣慰啦。」
「嗯？」為什麼？
「因為他到現在都沒揭穿？」
「這倒是。」我琢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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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瓖晴給了我一點時間沉思，然後這才問道：「還有，那變態呢？我是說，育幼院的院長，他還要被關多久？」
「牧師嗎？」想到那個惡魔，我深吸了一口氣，「沒關，連審判都沒有，他直接棄保潛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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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皺了皺眉，「交保？我不認為那種要關超過兩百年的人，法官會讓他保釋。」
「據說他家很有錢。」
「呿，再有錢也辦不到吧，記者才不會放過這種新聞的。」
「有錢到連記者都能擺平。才不過七、八年前的事，妳記得有過那條新聞嗎？」我問：「惡狼牧師圈養未成年禁臠？」
「是沒有，如果有，我會記得的，」林瓖晴不得不承認，「所以他還在逍遙法外？」
「如果連記者都能擺平，我想，買個新身份應該也不會太難吧，」我憤憤道，「據說，在那個戶政還在紙上作業的年代，有些富貴人家能為孩子弄到兩個身份，於是他可以穿上不同的衣服、梳起不同的髮形，操著不同的口音，也許再加上一副老成的眼鏡，就能同時勝任兩個不同的角色。
「別跟我說那只是出現在韓劇裡的情節，而現實中，一定有人能看得出來。不，現實才不是那樣，真正的現實是，群眾是盲目的，人們眼中所認為的面貌，到頭來只是衣裝、氣質與舉手投足的排列組合。
「於是，在兩種不同的組合中，人們只會解讀成那兩人恰巧長得一樣，再怎樣也不會想到，真相其實是一個人擁有兩種面貌。
「所以對院長來說，他的潛逃，只是拋棄了當下的這個身份，但他還是可以走在路上，被警察臨檢也不怕，因為他有另一個真實的人生；或是說，被臨檢的，根本就不是院長，雖然那些事是他身為院長時做的。」
「但再怎麼想，」瓖晴思索著：「我還是覺得一定會有人發現，例如…家人？」
「整個家族順著他呢？」我反問，「他只需要演給外人看？演給那群自以為熟到能稱兄道弟的狐群狗檔看呢？」
「我會說你有迫害妄想症。」她老實不客氣。
我嘆了口氣，「這是我一個做宮廟的朋友講的，然後他患有思覺思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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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林瓖晴皺起眉。
我聳聳肩，「他的狀況時好時壞，但即便在最佳的情況下，他對世上所有的邏輯都還是……異於常人。但是，唯獨這件事……。」
「你相信？」林瓖晴也相信，從她眼中的光彩看得出來。
「朋友要我回想，那個他影射的人，」我壓低聲音：「那人從來沒有和牧師一起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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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林瓖晴猶豫著。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我坦承道：「我也明白，那兩人從沒一起出現，純粹只是不認識而已。畢竟小鎮也不小，兩個陌生人一輩子素昧平生，也很自然吧？更何況熟人都不一定每天見面了，兩個沒關係的人，又怎麼會一天到晚同時出現在同條街上，而且還被人看到？
「更何況，牧師的另一個身份再正常不過了，每天晚上一定在廟口的廣場抬槓聊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吸引了一大堆聽眾。他的人生如此的寫實鮮明，還有一群人可以擔保作證。所以，他是那個戀童的變態？在育幼院裡畜養性雛的牧師？在祕密地窖裡和未成年少女做愛的院長？哈！拜託！別鬧了好不好！」
「我了解…，這很為難。」林瓖晴理解地拍拍我，「但你選擇相信，對吧？」
「嗯，」我點頭，「即便沒有證據，但為了小娟，我也如此相信。」
林瓖晴沒再說什麼，只把目光移到我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真好，」她頓了頓，「你們的感情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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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的是我臉上那道淺淺的疤，被小娟咬出來的。「有些人也發現了，但我總是哈拉過去，妳是第一個聽到小娟故事的人。」
「為什麼？」
因為妳好像她。但是，「她死了。」最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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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瓖晴頓了好久，「對不起，」她說，「但你怎麼知道的？你們不是沒再見過面了？」
「也不算是見面吧。」我憶起那日的情景，該死的，歷歷在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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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的某個週日下午，距小娟被帶走，也過了快三年吧。
那天，屋外黑雲密布，我還有猶豫著要不要打開燈，但手機的一聲通知，打斷了我在書頁、電磁波與流明間爭論的神遊。
那聲通知，來自封e-mail，沒有主旨，也沒有署名，但寄件者的信箱……，特定的大寫、用數字取代形狀相似的英文字母，沒錯，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小娟寄的！
信裡頭沒有其他的內容，只有一條youtube的連結。我顫抖著手指點進去，心臟躁動地發現那是個私人的頻道，只有透過連結才能觀看，而影片中的人，我屏住呼吸…，正是朝思暮想的小娟。
我的胸口震了一下，但接著，我秒懂了她為何要寄這封信。因為，鏡頭裡的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泛黑的眼窩、凹陷的雙頰，臂上扎滿了不認識的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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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裡拿了張泛黃的信紙，沙啞的喉嚨吃力地念著：「她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淚順著鼻翼滑下，一滴滴，不由自主。因為，想到自己初經方來，童真便被那男人取走，然後是身體，然後是尊嚴，然後是朋友，然後是親人，然後，很多的然後之後，是她的自信與人生。
「是，在那家中，剩下的是逃不離的家事與躲不了的家暴，這些荊棘永遠不會消失，因為男人會用後悔的淚水包裝自戀，用誠懇的承諾包裝自私，用動人的詞彙包裝自我中心，在令人無法拒絕的擁抱、愛撫與高潮下，說服她再一次原諒男人。
「她吃這一套，於是，每一次，都選擇了饒恕；所以，男人也吃這一套，於是每一次，都會再有下一次的暴力。而每一次的每一次之後，在每個被身上劇痛驚醒的早晨，她都得強迫自己睜開眼睛。
「她何嘗不願意永遠睡下去，被吻醒，然後荊棘不再，幸福映入眼廉？是那個吻她的白馬王子？抱著她上馬？讓四周的苦難從此消失？
「身為一個女人，這是她此生最渺小的願望，但是，現實裡，苦難中唯一美好的光，只有懷中的女兒。
「於是她不自覺地喃喃自語，為那小巧的孩子，講出了世界上第一個睡美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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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娟頓了頓，接著翻到下一張信紙：「所以，孩子，不要怨媽媽離妳而去，我有我的苦衷，而妳應該要有自己的人生。我沒辦法留給妳什麼，心靈的、物質的，都沒辦法。我唯一能給妳的，就是睡美人的故事，希望妳看到這封信後，一定要諒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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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信只寫到這裡，因為小娟沒說什麼，只是望著那兩張紙，翻來翻去，正面反面……。
「我媽留給我的，」終於，她說：「在我看來，她就是個不負責的女人，我甚至懷疑她信中的描述有幾分是真的，『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淚順著鼻翼滑下』？」她引述著，「我猜她從沒哭過，因為躺著，淚水只會滑進耳朵。這我太清楚了，在收到這封信之前的許多晚上。
「所以這輩子，這封信我只看過三次，第一次是收到信，第二次是我對伯母叫媽媽，而第三次……就是現在。」
然後，她從一開始就不斷迴避的眼神，終於下定決心看向鏡頭，看穿空間與時間，看進我心中，「我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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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死了，」她虛弱的聲音說：「應該就在你收到影片之前。我知道，你說過，你就在這兒，一直都在；但是…，抱歉，我就像我媽，她生下我，然後無法負責；而我，參與了你的人生，卻不能再給你什麼。所以，真的很抱歉，我終究是個無法負責的人，而現在，是時候該清掉所有的回憶了。」
然後她掙扎地坐起身，鏡頭晃動，小娟模糊的臉龐短暫地劃過，最後，影片結束，畫面凍結在病房中的一角，被鏡頭上一大滴淚水扭曲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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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著那副凍結的畫面好久，納悶著自己明明沒有按下重播，為何眼前卻一直播放著小娟的影像，一幅又一幅，一次又一次，一件又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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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說：「我不確定自己在螢幕前坐了多久，但可以肯定，關於小娟的回憶，我已然回溯了好幾輪，鉅細靡遺，直到腦中一片漆黑，直到皮質皺褶裡的養份消耗殆盡，直到任一個腦細胞都不願再供給任何片段的影像。
房間裡，剩下的就只有螢幕上的重播按鈕，和一個在腦海裡徘徊不去的問題。
「你知道為什麼嗎？林瓖晴，為什麼重播的按鈕會長成那樣？一大段弧，只差一個缺口就能補成完整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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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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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望向遠方：「因為，人生有了缺憾，才會一直想要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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