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不是兇宅？」瓖晴好奇地問。
「嗯，」我解釋：「這是我舅舅的房……投資。沒錯，他投資兇宅，呃……，簡單地說，只要在持有時間內，屋子裡發生非正常死亡，那麼轉手時才要註記。
「所以，舅舅他買了這間死過人的屋子，然後讓我來住，只要我沒死，他就不用告訴接手的賣家說這間是兇宅了。」
「聽起來風險不小。」瓖晴一臉猶豫。
「也還好啦，法律上是這樣規定的嘛。只是說雖然不用註記，但買家還是會去問，鄰居、警衛、或是管區之類的，不過總得來說，還是會有人看喜歡便買了。所以風險……」
「我在講你啦！」瓖晴翻了翻白眼，「你住在這裡，不會有問題吧？你大一入學就沒住宿，代表一直住這裡，這樣就是快兩年半了。其次，你也沒打算搬家的樣子，所以看來還會再住下去。可是，只是投資兇宅的話，」她瞇起雙眼看住我，「並不需要住那麼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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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一針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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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繼續扎針：「房子賣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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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不得不老實說：「舅舅手頭上的資金還算充裕，這間房子卡住也不算嚴重，所以，我能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轉手的過程也需要一些時間，他會提前告訴我，讓我搬去另……」
「講重點！」瓖晴老實不客氣地打斷我。
「是！」我尊命，「賣不出去！舅舅他確保客戶沒跟鄰居接觸，賄賂了每一班的警衛，連管區那邊都打點好了。但來看房子的人就是不買，即便我裝得再天真無邪也沒用。」
「他帶人來看房子前，應該先把你趕出去才是。」
嘖，我承認，「他確實是這樣做了，他會有報應的，所以房子才一直賣不出去！」
瓖晴嘆了口氣，「有鬼，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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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有鬼。」我實話實說。
「所以我才問你有沒有事……。」
「住起來還好啦，鬧鬼也是樓下的鄰居說的，我自己沒遇到就是了。」
「是喔……，那鄰居有說為什麼會鬧鬼嗎？」瓖晴問。
「她沒有說是不是因為死了人才鬧鬼。」
「什麼？」瓖晴皺起眉頭。
「她說的是因為鬧鬼所以才死人。」
「呃……，」她的眉頭更深了，「你是說有人被鬼弄死？」
「嗯。」我點點頭。
「在哪裡？」她伸手向身後的書房，「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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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順著瓖晴的手指看向那扇房門，沒錯，是那間，但是，「妳怎麼知道的？」
「雖然你會刻意將視線避開，但一提到死人，你就會瞟到那個方向，」她指向客廳末端，「那裡，最左邊的房間是客房，你安排給我住的地方；旁邊是浴室，你把我的盥洗用具放在那裡；最右邊右轉是條短廊，入口半掩著書房的門，盡頭則通到你的房間，我昨晚就睡在那裡。所以，事有蹊蹺的那個方向，三個房間與一間浴室，而你，只有書房沒讓我進去。
「再加上，只因為床和客房被我佔走了，你就將就睡客廳。為什麼？不是還有書房嗎？」
「的確，人確實是死在那裡……，雖然……。」我欲言又止。
「嗯？」
「沒什麼……。」我甩甩頭，試著拋開……。
「怎麼了嗎？」瓖晴追問：「你進去過裡面。」
「對，進去過一次，」我不情願地承認，「剛搬進來時，妳知道的，為了打掃，只是……那裡面……呃……，那裡面……不是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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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那不是書房。」我說：「我想，這是我會刻意避開那房間的原因……。那時，我雖然已經知道這是間兇宅，只是但沒遇到爆料的鄰居，也不知道哪個房間死過人，但是……，當我一進到那房間，我就知道，這裡有……問題……。」
「因為裡面還保持原貌？」瓖晴猜。
「一半一半……。」我瞄了瓖晴一眼，「妳想進去看，對不對？」我搶在她開口前說：「說真的，不是不能進去，雖然說我很不想，尤其是聽了樓下鄰居講的事之後，再加上那房間的氛圍……，和這棟大樓相似……？」
「還好吧？」瓖晴環顧著客廳，「我覺得這屋子不錯啊。」
「屋子裡是還不錯，客廳一排落地窗的關係；客房與我的主臥，採光也都很好，所以不只是妳，我也覺得這屋子住起來還滿不錯的。」
「除了那房間，和……其他地之外？」瓖晴聽出了弦外之音。
「唉，到外面逛逛吧。」我起身，順手拉她起來，「妳昨天進到這棟大樓時……，是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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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逛是嗎？我話雖然是這樣講的，但是真的要逛，還真不知道該從哪裡逛起，也許，是因為這裡可歌可泣、可圈可點的地方太多了。
就拿外觀來說吧，這是棟十三層「ㄩ」字形的電梯華廈，一層兩戶併在一起，戶與戶的分野在「ㄩ」字下方那一橫的中間。
沒錯，我想妳看出來了，這樣一來，每戶的格局都是「L」形的。
我想當初建商是嗑了藥才會把大樓設計成這樣，否則一棟側比鄰園道、轉角還開著全家、再過去一條街就是商圈的電梯華廈，還能有什麼鬼話連篇的地方？
所以，風水先生總說「福地福人居」，因此，我想，禍宅禍人窩應該也是這個道理。否則，好好一座夾在兩條三線單行道間的園道，為何會在遠處都還正常不過了，但接鄰到這棟大樓之後，就會變成密暗的幽林了呢？
看看園道的花圃綠地裡，長著一棵棵年邁而參天的榕樹，盤根錯節地吸收著下方的長椅、石桌、運動器材、與了無生氣的老人，仗勢著搶來的地氣、人氣與陰氣，張牙舞爪地將著枝幹一路跨越過三線車道，直接向大樓襲來。
然後，被這座大樓一口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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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點陰氣？哼！和大樓相比算得了什麼？妳看，氣派的大門裡是高挑的大廳，但遙遠的頂端卻只點綴著幾盞不屑發光發熱的白熾燈，讓大樓唯一的出入口常年隱鬱在寒涼的暮靄中，更令角落桌子後的警衛瞬間化身為宛如納骨塔的管理員？
接著，穿過大廳後的中庭，地板的溼滑，漫著黑暗水漬的牆面，蕨類植物的蔓生，爬滿藤蔓的涼亭，池塘蓄滿著黏綢的黑水，以及佈滿青苔的樓梯，用不成級的落差下到荒廢的地下一樓，通往理應開啟的停車場側門，卻終止在一排雜亂的資源回收桶前。
要進去停車場？不，那得坐電梯下去，只是……我不太願意就是了。因為也許是為了節省開挖的土方吧，地下室的樓層能多矮就有多矮。而諾大的空間裡只安八隻十瓦的燈管，其中四隻沒裝上去、兩隻不亮、一隻閃爍，最後唯一完好的那隻卻遮蔽在管路下。於是原本就不高的樓面更是充滿壓迫，也讓每一輛車間的縫細中都擠進無數看不見的無形，在一閃一滅的燈光下迅速地切換躲藏的位置。
所以，要上樓直接回家了嗎？妳還沒看到一、二樓的店面吶。
那是沒人用的店面，打從建好的當天起就沒在用過了，因為這兩層樓面曾經權充過樣品屋，當年展示用的陳設都還在，蓋在蒙灰腐朽的白布下，酒紅的色家俱從布條間露出，襯著厚達腳踝、也不知是地毯還是灰塵，不約而同地從簍空的鐵捲門後，散發出鬱暗的霉氣與寒風。
一樓是如此，二樓更是，特別是這裡大門已然頹圮在地上，令屋內的鬼影一覽無遺。而且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明明二樓就沒有人，但為何電梯總是在這裡停下？讓電梯的燈光無力地伸進那黑洞裡，讓裡頭飢餓的鬼靈貪婪地汲取難能可貴的生氣？
所以我也只能淡定地等著，冷靜地看著傢俱上的白幡在暗影中飄蕩，手指狂按著關門鍵，搭搭搭搭搭搭！該死的，一個星期要來幾次啊？
況且，就算電梯好心地回到四樓，門外的樓梯間依舊不放過我。那就是個密閉的空間，只要身後的電梯門一關，整座樓梯間便沒了一絲光線。為什麼不開燈？燈泡是壞的！換一顆啊？我換過了，從省電燈泡到LED再到感應式燈具我全換過了，但第二天全都被砸爛，碎玻璃落滿階梯，電梯裡還會貼出手寫的公告，要求四樓的某住戶隨手關閉開關，保持節約用電的好習慣。
幹，有這麼缺錢就是了。但真的缺錢嗎？缺錢，怎麼會在地下室停滿了車標叫不出名字的名車？在電梯裡遇到時穿金戴銀？離開後還留下濃郁的高檔皮草、香水與紅酒味？
嘖，所以我可以理解為何高速公路上的智障，開的都是知名房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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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抱怨完了嗎？」瓖晴在我試著在黑暗中打開大門時，沒好氣地念道。
「呃……，這只是在介紹居家風水？」
「印像深刻……。」她承認，因為這回她看到了電梯自動停靠的樓層，而且還不由自主地抓緊了我的手臂。「但我猜，你是不想進去有人自殺的房間，才藉口帶我認識環境的吧？」
「是不想。」我好不容易將門鎖打開，室內的陽光猛地射進樓梯間，短暫地驅離蜷伏的魔物，或是反過來說……，讓魔物竄進屋內，躲藏到最見不得人的角落……？
是前者，還是後者？我的理智深信是前者，但眼角餘光見到的，卻是一道淡到在視覺界限上下游走的黑影，在門開的那瞬間湧進屋內，然後被吸進死過人的房間，從那我不再開啟過的門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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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瞄瓖晴一眼，但她好像並沒注意到，「我只是覺得……，如果妳連環境都看不喜歡，那房間也就不用進去了？」
她「碰」地一聲甩上大門，「不敢就說不敢嘛，還拖拖拉拉的？」
生氣了嗎……？不……，我察覺瓖晴將我得手臂抓得更緊了？難道……，「妳也在害怕？」
「別像個笨蛋一樣把所有事都講出來，呿……，」她藉機捏了我一把，「昨天晚上太暗了還沒看清楚，結果這棟大樓白天其實還滿嚇人的。欸，你舅舅怎麼會覺得他能賣出這種房子？」
「據他說，他入手時，大樓還沒變成這樣。或是……。」我欲言又止。
「嗯？」
「被鬼遮眼了？」
瓖晴白了我一眼。
「所以……，還要去看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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瓖晴靠過來，將已然緊握的手臂抱在懷裡……，難道她其實也看到了？
我們倆就這樣呆站在玄關，目光越過空蕩的客廳，停在對面遠方的那排房間上。
其中，死過人的房間，半掩在右拐的短廊入口後頭，此刻，正透過露出來的暗銅色門把，幽幽地滲出大把大把的陰氣。
「你真該在房子裡多放點傢俱，」瓖晴指的是諾大的客廳裡，只鋪著一小片巧拼，上頭放著張剛才吃早餐用的小方桌，其他一切付之闕如，有的只有說話時的回聲。「而且，這裡也大得有些離譜了？」
「扣掉公設還有五十坪……，」我跟著顧左右而言它，「而且東西太多，以後不好搬家。」
瓖晴又將我的手臂緊了緊，緊到讓我能感受到她胸口中深吸進去的一整口氣……。「去吧，」最後，她說：「我不能放著你一個人住在這種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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