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是……？」瓖晴問我，皺著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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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故事，樓下的婆婆轉述給我聽的，就在她硬拉我下去喝茶的那天。」
「婆婆又是從哪聽來的？」瓖晴再問：「鄰居？」
「不，女孩，」我說：「就在樓上尖叫完的清晨，婆婆到對面的園道散心。她差一點就錯過了一旁的女孩，因為那嬌小的女孩，瑟縮在盤根錯節的氣根間，連同著那張幾不可見的石椅，枯朽地等著被陰鬱的榕樹吞噬。婆婆立刻上前攀談，但一個字都還沒說，就被女孩哭腫的雙眼嚇到。所以婆婆拉起女孩的手，帶她回家喝茶壓驚。就是那時候，女孩向她講了這個故事，而事發的時間，就是前一天凌晨。」
「也許女孩只是真的作夢了。」瓖晴似乎覺得那故事太不真實。
「婆婆說，女孩給她看了腳指上的傷口。」
「唔……。」瓖晴依舊猶疑著。
「當然，我問婆婆，那可能只是一般的劃傷。」我講出她心中的疑惑。
「沒錯，這還比較可能。」她附和。
「但那不能解釋其他的事。」
「嗯？」
「妳還記得，女孩在故事裡，總共尖叫了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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瓖晴挑眉，但仍舊細細地回想，片刻後，「一次？」她說。
這回換我挑眉了。
「只有最後一次是真的，」她解釋，「其他之前的三次尖叫都是作夢。」
「四次，」我搖頭，「婆婆前一夜在床上數的，她說，不只是她，而是整座大樓的人，都在夜最深的時分被尖叫聲驚醒。她無法再睡去，卻也不敢起身，只能躺在床上，埋進棉被裡，屏住氣，靜靜地聆聽，第二次……第三次……。
「婆婆說那是她這輩子聽過最淒厲的尖叫，就算曾受到最不人道的被打、被殺、被凌、被虐之人，都不願意承受女孩經歷的一絲一毫；就算加總了創世以降後的所有被造之物靈中最深的恐懼，也無法迄及那女孩當下所釋放的億萬分之一。
「當然，這世上有人還是能滿口胡言卻面不改色，但我不得不說，那天，光是老婆婆臉上的神情……嗯……，就能讓我全身的血液隨之凍結，讓我宛如跌落深淵，讓我深信她當場就會猝死，而且那死樣，即便是撒旦看了也會側目，上帝見了也會作嘔。」
瓖晴看似想要念兩句，為的是我那多采多姿的形容，但見了我的臉色後，「你相信婆婆說的，是嗎？」她問。
「如果婆婆所言不是真的，」我說：「那就是她瘋了。」
「所以不是女孩的夢？」
「不是。」
「那做惡夢呢？在床上驚醒？四次？」瓖晴依舊覺得其中有鬼。
「鄰居也是這麼說，但，不是，」我斬釘截鐵地說：「她不是在做惡夢，這點婆婆非常肯定。」
瓖晴皺眉，「為什麼？」
「鄰居只聽到尖叫聲，但他們可能不知道，因為配合著尖叫，天花板同時傳來只有住三樓的婆婆才能聽見的聲音……，」我嚥了嚥口水，試著潤溼喉嚨說：「奔跑的腳步，來來回回，總共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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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瓖晴沉吟著。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妳覺得，女孩在嗑藥，嗑到瘋了？」
「我覺得這說法比撞鬼還要合理……。」她承認。
「說真的，如果到這裡，我也覺得女孩只是瘋了，事上，婆婆也是這樣認為，但問題是……，接下來的事，如果依舊是女孩瘋了，那她瘋的也……，」我頓了頓，「太沒人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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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人的行為？」婆婆的語音的轉折讓我的茶杯「哐」地一聲掉在桌面。
她下意識地拿起手帕拭去灑出的茶水，「你說，那晚她是吸毒吸出幻覺，這我也覺得可能，可是在那晚之後，那女孩……她……她……。」婆婆走到洗碗槽前，沖洗著染成褐色的手帕，看著溶出的茶湯，打著轉，花啦啦地旋進排水口，「水，你知道嗎？因為水……。」她啞著嗓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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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水……，電……，還有瓦斯……。」婆婆邊說邊盯著消失的水流，似是想把腦中的惡夢一同旋進那不見底的黑洞。
「什麼意思？」
「……，」她猛地回過神，「我剛說了什麼？水嗎？」
「跟電，還有瓦斯。」我補充。
「你知道電表、瓦斯表、水表，都裝在哪裡吧？」
我搖搖頭，「至少不是在屋子裡？」
「不是在屋子裡就夠了。」她喃喃道，「這些東西都裝在大樓外，至少是這棟大樓，誰都能輕易看到的地方……。」
「看那個幹麼？」
「因為女孩不見了！」婆婆突然一整個激動地嚷道：「那晚大鬧之後，女孩就不見了！我怎麼知道？因為樓上隔天就沒了聲音！那些搬傢俱丟東西跳地板的聲音都消失，連沖馬桶、抽油煙機的聲響也沒有！
「所以走了嗎？但為何夾在大門鉸鏈上的筆心從未斷過？
「還是死了？所以我去看她家的電表、水表、瓦斯表。你知道嗎，只要用水電瓦斯，水表電表瓦斯表就會動！即便只是打開小小的水龍頭，水表的指針也會滴溜滴溜地直轉，轉到你轉上水龍頭為止！
「但是沒有！女孩家的水表電表瓦斯表一個也沒動！我去看過了，整整三個月，度數都一樣！我就站在前面看，盤子轉針都沒動過！我架手機錄影，錄了他媽的好幾個星期，那些玩意兒他媽的連一分一毫都沒動過！」
激動個什麼鬼啊？於是，「人只是搬走了而已，」我不耐地回嘴，「電表沒轉代表連冰箱都拔掉了。」
卻見婆婆突然衝上來，揪住我的衣領，將我整個人拎起來拉到她的臉前，近到她一字一句裡的口臭都能直接噴進我的鼻孔，「那，你，跟，我，解，釋，我，看，到，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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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我像個垂死的動物，在獅子的利爪中扭著身子掙扎。
婆婆啐地一聲將我推回沙發，力道大到令杯中剩下的茶水全都震到地上，「女孩！」她大力地喘息著說：「女孩！我又看到她了！在你說屋子沒住人的時候！」
我火大地揉了揉了被抓到發紅發疼的脖子，「妳說什麼？」但我忍住沒有爆炸，因為，「女孩在家？在沒有人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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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才說完，我就發現了其中的語病，但是，「沒人在，沒錯，沒人在的家，但女孩卻在！」婆婆睜圓的大眼夾著未定的驚魂，像隻才從貓嘴逃生的老鼠顫抖著話音對我說：「她真的不在家，但我真的沒有要做什麼，我只是習慣地往她家裡看，從樓下朝她家的窗戶往上看，我不想證明什麼，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會抬頭瞄樓上的窗戶一眼，只要去樓下超商買東西或經過的時候，那真的沒什麼，只是個隨意的動作，但是，她在那兒，披著一頭的散髮，站在窗戶的後頭，躲在窗簾的裡面，用溢出恨意的目光灼熾著下方一切的生靈。
「她瞪著我，正等著我瞟上去的那一瞥……。
「等到妳了，她的唇這樣動著，配合著早就準備好的手刀，往脖子上慢慢地一抹……。她舔了舔刃鋒，彷彿真嚐到了血味，於是嘴角浮現了奸邪的上揚，慾求著一場讓人滿足的饗宴，那當我被劃開喉嚨中湧出的鮮血淹死時，自瞳孔中滲出的絲絲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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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識地抹了抹脖子，確定上頭沒有不該出現的開口，「女孩回家了嗎？」
「不，」婆婆搖著頭，「我衝回去，收回架在電表水表瓦斯表前的手機，檢查裡頭錄滿的影片。
「沒有，沒有一個畫面顯示指針有動過，從第一秒直到最後一秒，都與電腦中無數的備份一樣，沒有，沒有動過，一分一秒都沒有。」
手機錄影？這老太婆是有毛病嗎？但我還是識相地問：「那就是女孩臨時回家？」
「臨時？臨時到剛好可以抓到只往上瞥一眼的我？」婆婆高聲道：「還有從那之後，天花板上傳來不間斷的腳步聲？傢俱拖動聲？彈珠聲？自凌晨直到深夜從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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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吶，我懂了！婆婆一定是成天神經兮兮，神經到虛弱都出現幻覺！他媽的我竟然跟個瘋婆子熬了一整晚？隨著心中的咒罵，我口中跟著酸了句：「還少了馬桶沖水聲……。」
沒想到婆婆順手往我頭上就來了一拳！「他媽的沖馬桶要用水！」她不等我發出哀號就吼道：「我清醒的很！沒有人就是沒有人，跟有人卻不用水用電是兩碼事！我分得很清楚，還是你要聽我的錄音？」她順手丟給我一隻手機，上面已然開好一個錄音檔，彷彿她一直在等的，正是此時，就是此刻。
我頭暈目眩地抄起來，按下播放。裡頭是……就是婆婆講的那些聲響，「這……太清楚了……。」不得不說……我承認。
「要聽還有，我把手機貼到天花板上錄的。」婆婆雙手抱胸。
好吧，這真的有怪……，「有人在屋子裡，但是……卻不用水用電……，連冰箱都不用？飯也不煮？還有，連大便也不沖？」
「全都沒有，連門都沒出，」她提我：「我說過，我在她家大門鉸鍊上夾了一根筆心……。」
「老天吶……。」我開始不敢想想那屋子裡的景象了。「那……，後來呢？」
「終於有天我忍不住了，又到一樓警衛討論了許久，最後，我們決定，先撥通電話給大老闆，告訴他家的警報器響了一整天。這樣一來，如果家裡沒人，他就會說我們弄錯了；如果有人，他就會說那沒關係。但是……，話筒那邊頓了好久，然後……，『我馬上趕回去。』大老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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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意味著，家裡有人，但不是大老闆預期的狀況？」我問。
「不是，」婆婆勻了幾口氣，又喝了口茶，再拿了條抹布擦去了地上早前被我打翻的茶水，最後，她才說：「兩個小時後，大老闆衝進來，跳進電梯，撞進四樓他家。他還記得立刻甩上大門，不讓我們這些閒雜人等藉機探查。但不論他再怎麼遮掩，動作再怎麼快，也阻止不了……，」婆婆皺起鼻子，「阻止不了屋內飄出來的屎尿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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