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巳時初二刻,二十四橋,桃花怒放,楊柳吐綠。
二十四橋又名紅藥橋,位於揚州西郊保障湖上,如玉帶飄逸,彩虹臥波,橋水銜接處湖石堆疊,周圍遍植花柳丹桂,四季如畫遊人如織,沿湖兩岸園林樓台遍布,掩映錯落。
湖岸更有許多精巧的畫舫遊船停靠,舵工船娘們舉止得宜姿容優美,有些畫舫以船菜聞名,有些則以歌聲見長,各有各的好處。到此一遊的男女老少總喜歡租上一艘畫舫,春日裡,船娘們欸乃一聲,波心一點,畫船便搖過半湖春水,在槳聲、歌聲中蕩入柳花深處。
百里扶桑帶著柳千帆到此遊湖,兩人在湖邊琳琅滿目的畫船中選了一艘芙蓉舸,講定價錢,百里扶桑小心扶著柳千帆入舫。
芙蓉舸是一艘中型遊船,船中架著椽柱,頂上有棚架,就像個小小船屋,四面飾有香花紗帳,微風吹過便幽香陣陣。有些小畫舫無灶,芙蓉舸後頭卻跟著一艘小船,上面坐著幾位廚娘,還設有灶台可以溫酒做菜,芙蓉舸上四個姿容秀麗的船娘分工合作,有人搖櫓,有人唱曲,有人傳菜,都在船頭船尾忙活,不來攪擾,他倆則在船屋的繡榻上並坐著欣賞湖上風光,有事才出聲傳喚。
須臾小船上便送來幾道船食,柳千帆一瞧上桌的是梨絲炒肉、螃蟹麵、涼拌春筍和玫瑰山藥糕,還有一小罈瓊花露,器皿光潔,酒食精緻,看了就令人食指大動。
柳千帆看著這一桌精緻的菜肴,聽著船頭船娘口中悠揚動人的歌聲,不覺笑了。
「你這也太費錢了,」柳千帆嗔著,眼中卻是柔情蜜意:「這芙蓉舸加小船,這些酒食加這麼多船娘廚娘……來這一趟保障湖你回去不得喝風了?」
「我現在吃住都跟著店裡,妳也不至於這麼狠心看我喝風哪。」百里扶桑也笑了:「放心吧,不算是什麼大錢,就算天天來也花不窮我的,妳只說妳喜不喜歡就行,喜歡的話下次我們還來,想租多大的船都隨妳開心。」
「看樣子百里大爺還真是財大氣粗啊。」她調笑著:「下次我們帶著全客棧的夥計們一起過來遊湖好了,讓大家也見識見識百里大爺的排場。」
「不是不行,不過我還是覺得和妳單獨來最好。」百里扶桑攬住她纖小的腰肢,在她耳際輕道:「我們多來幾次,趁著春日——等五月我們再到瓊花觀去看瓊花。」
「秋天就到大明寺去賞金桂,冬天懶得出門,就和我在香雪亭裡煮茶撥火,」柳千帆耳朵發癢,輕笑道:「這一整年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忽然聽到畫舫後傳來一陣「呱呱」叫聲,接著一眼看到旁邊一艘小艇接近,原來艇上載著滿船乳鴨,往來穿梭畫舫間招客,遊人往往買下小鴨後便將小鴨擲入水中,看小鴨們在湖上來回悠游,引以為樂。
柳千帆看著鵝黃絨毛的小鴨們扯著嗓子呱呱亂叫滿船亂鑽的可愛模樣,眼裡的喜歡藏不住。
百里扶桑馬上向賣鴨人招手,挑了兩隻活潑的小鴨子送到芙蓉舸上來。
小鴨初來乍到,四下亂跑,在柳千帆腳邊鑽來鑽去,逗得人忍不住發笑,她愛憐地捧起一隻小鴨放在兩掌心上,感受著那小腳蹼踏得她手心發癢的感覺。
他笑著輕問:「喜歡麼?」
「自然喜歡。」她也笑回:「桑哥,這小鴨我們不放水裡了,帶回客棧吧。」
「怎麼?妳想養大了給六姑她們做成鹽水鴨?」
「當然不是,怎麼想的,這是你買給我的鴨子啊,哪能殺了吃?」她笑罵:「就放牠們在院子裡養著,給牠們做個窩,廚房裡有的是破菜葉子能餵,牠們長大了一定也還是這麼可愛。」
百里扶桑看著小鴨也是滿眼柔情,這是他第一次送女孩子禮物。
「我來幫妳給牠們做窩,釘兩個箱子,再架個小棚,放些乾草堆著,牠們一定能住得很舒服。」
柳千帆畢竟是客棧老闆娘,一肚子生意經,腦筋轉著轉著還是想到賺錢的路子上:「如果是母鴨,下了蛋也可以給廚房用;如果是公鴨,可以放院子裡逗著小孩兒玩,他們的爹娘停留的時間愈長點的菜就愈多;如果是一公一母,孵出的小鴨子也可以拿來賣……」
眼見話題由情人間的禮物轉往離奇的方向發展,百里扶桑哭笑不得,不過這就是柳千帆,他務實深細的小女人。
接著更哭笑不得的事發生了,柳千帆捧著鴨子苦著臉:「桑哥……小鴨子拉稀了。」
「妳別捧著牠了,就地放著,我們到船邊淨淨手吧。」
他牽著柳千帆到船舷邊,捧起湖水幫她淨手,待雙手洗淨要回到船屋內時,柳千帆察覺到百里扶桑氣息一窒,順著他的視線,她看到稍遠處另一艘色彩斑斕的大畫舫。
那艘畫舫比他們的芙蓉舸大了許多,裝飾更為富麗,後頭也跟著另一艘載了廚娘的小船,前頭無數船娘搖槳傳菜,歌妓舞妓樂妓一應俱全,唱曲侑酒熱鬧非凡,但這一大撥人簇擁侍候著的主客居然只有一個。
徐無咎。
和初見時不同,徐無咎已經換上一襲考究新衫,打理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居然有幾分富家子弟的風流氣息,他靠近船舷拍著欄杆和著新曲,周圍軟玉溫香全是美人,簡直比揚州城裡的富商看起來更有排場。
一個海寇還敢如此顯擺,柳千帆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兩人怕被徐無咎發現行藏,立刻低頭悄摸摸地走回船屋坐了,隔著掩映的紗帳偷眼看那艘大畫舫的動靜。
「船娘、廚娘、琴娘、歌娘、美娘……揚州十二娘都快被他一條船上湊齊了,」柳千帆失笑:「桑哥,徐無咎平日裡就是這種暴發戶德性麼?」
百里扶桑皺眉:「除非有所圖謀,我從沒看過他這個樣子。船上這麼多女人又是哪裡找來的?」
「還是要查清楚比較好吧,」柳千帆沉吟著:「我們該問個明白。」
「但如果我們的船現在跟著,一定會被徐無咎發現。」
「當然不能跟,不過我們晚點把小鴨子送回富春之後可以找人問。」柳千帆低聲道:「我看了一下,他船上那些美人有幾個我認得,是白大姐的人。」
「淮秀院的白大姐?」
「是啊,她也常帶著她的姑娘們到我們店裡來光顧的,你看徐無咎那艘船上穿綠衣的那個不就是翠窈?還有旁邊的紫棠和紅綃你也見過。」
「的確見過,不過我不記得她們的名字。」百里扶桑看著大船又沉吟道:「那艘船上有個女人特別奇怪。」
「也特別好看。」柳千帆低聲道:「坐在徐無咎身邊穿著白衣,從頭到尾冷著臉的那個不知道是誰?」
「妳說她會不會也是白大姐的人?」
「很有可能,所以我們晚點就該到淮秀院去找白大姐問問,」柳千帆道:「不說別的,徐無咎看起來就對她特別不同。」
「的確,其他人都對徐無咎滿臉堆笑,只有她冷著臉,坐得離徐無咎卻又特別近。」
「那我們現在就回富春放好小鴨子?」
「我看徐無咎這個排場,他在保障湖只怕還會樂上好一陣,我們不急,讓船娘慢慢往岸邊靠就是,且再待一會。」
柳千帆當然也樂意,於是兩人一邊吃著菜肴聽著船歌,一邊注意大船的動靜,果然徐無咎的大船一直在保障湖上緩緩繞行,一時半會沒有離開的意思。
遊玩一陣,百里扶桑和柳千帆命船娘靠岸,打發了賞錢便往富春客棧而去,回到客棧把小鴨子交待給王大年,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拿了個精緻的食盒往廚房裝上幾樣點心,兩人就馬不停蹄趕往淮秀院。到得淮秀院時已過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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