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利離開那間百貨公司地下室之後,他便開夜車返回宅邸,到達時也已經是午夜。在森的迎接下,他先是退去純淨的白衣之後洗了個澡,接著享用森端過來的宵夜。
沒有照韓姐的要求讓白衣沾上血其實是他的失誤。雖然她不曾明講要天使們做這種事,但大家總隱約感覺得出來,在衣服上繳時,有沾上如畫一般美豔的血畫作總會獲得稱讚,哽在喉裡的道歉反而又吞了回去,改成致謝。即使他們根本不知道獲得稱讚的理由。
要是平常,他或許會在宅邸睡一晚之後再回家,這間房間從臧十還是雛鳥時就用到現在,除了身在大宅以外沒什麼不自在感。
但是現在家裡多了栩巍。他還是不放心一個小女孩自己在家,所以打算東西收收快點兒回去。
拿了外套披在穿了一件薄長袖的身上,他背起側背包離開房間,沒有忘記通知森過來收空碗盤。走出宅邸往專用的停車場走,被機器人停泊好的黑色轎車旁似乎站著一個人。
若是宅邸有入侵者,韓姐一定會第一時間就收到機器人的通知並採取行動,但看起來明顯的是自己人。
靠得越近,古典式的鐵花油燈照明變點亮,照亮了那人的白淨臉蛋。
「楠先生?」
語落,穿著簡便運動服加上大衣的夏楠便轉過身來向他點了點頭。身材稍嫌矮小的男人望著臧十的眼神有點複雜,嘴角苦苦笑了下。
「有什麼事嗎?現在很晚了,休假的話你們應該在家休息。」
「我……想和你談談。」
「……什麼方面?」
沒等夏楠回答,臧十就會意過來,拉著對方來到車庫的攝影機死角坐著。雖然他是不覺得能夠躲到韓姐的視線範圍外,但這樣至少能告訴她現在他們是不想被打擾的。
身旁的男人雙手緊握,沁出手汗,交疊的雙手中似乎還握著什麼。臧十沒有看漏他心虛的眼神,擅自猜測可能是惹夏林生氣了,或者是沒辦法討好他之類的狀況。但也沒有必要這麼慎重,因為他也已經好久都沒見到夏林了。
「現在可以說了?恕我失禮,但夏林是我的摯友、你的伴侶,你只是今年夏天才被他介紹給我的人。楠先生,我想我們或許稱不上熟人,有什麼事是沒辦法和夏林說,卻得找上我的?」
臧十話語直白,或許是急了想回家,也有一部分是耐心正在被面前這個人一點一滴地消磨。就像他說的,他們並不是什麼會談心的關係,那樣磨磨蹭蹭的態度他一點兒也不喜歡,又或者只是對面前這人的偏見。
「……夏林走了。」
「什麼意思,你們……分、分手?」
「不,夏死了,我的夏天死了。我來這裡是為了給你這個,」他伸手,藏在手心裡的銀色太陽耳飾在油燈下微微閃著光,因為夏楠的手掌傾斜而滑落至臧十的厚掌。「夏交代的,他要我交給你。」
未經過包裝的話直擊男人心中脆弱的一部分,他還沒反應過來,或是好好思考夏楠的話。掌中的金屬太陽冰冷冷的沒有溫度,兩人的手都微微發抖著。
夏林死了,那是什麼意思?像雕像一樣不會動了?不能說話、笑、搭肩膀?……像他今天殺掉的黑道老大一樣?
屍體。這兩個不吉祥的字游入男人腦中。夏林成為了屍體。
他希望這是惡作劇,希望夏楠在和他開玩笑。但可惜他們也不是會互相開玩笑的關係。
他頭腦冷靜下來,左胸裡頭的心臟卻仍鼓譟著撲通。他使力握緊手中的太陽,耳針刺著皮膚很不舒服,幾乎是要滲出血來,卻仍然無法從那之中感受到陪伴自己多年的摯友。
從夏楠口中說出來的話還有一處不起眼的異常,那就是他說他聽見了遺言。臧十很清楚夏林身上出現了在天使之中很難得的開朗個性,那樣的人不會輕易提起死這種事,工作的時候例外,但他絕對不會對身邊重要的人開這種玩笑。那樣好的夏林,肯定只會在斷氣前說那種話。
「是……你做的?」
臧十燦金色的眸子帶著一絲氤氳,眼尾上挑、瞳孔戰略性地瞇起,惡狠狠瞪視著一旁不知所措的夏楠。
他平常不是這種情緒激動的人,但唯獨在重要的人出事時會特別容易失控,他也是活到這個歲數了才知道自己這宛若致命的弱點。
「等——你冷靜。」
夏楠的表情很沉,但看得出來是在壓抑著恐懼。面前是位比自己高壯的天使,就算是同業也會有點擔心。
臧十浮出青筋的大手提拳,幾乎就要揮過去了。但最後一刻阻止他的卻也是夏林。
他彷彿聽見那道含笑的語氣在他腦中淡淡調侃著臧十是個笨蛋,失神了幾秒晃了晃身軀,抬起的手鬆開,順勢扶住有些暈眩的太陽穴。
銀色耳針逃離掌中,落在地上發出小小的聲響。
他微微喘著氣,無奈的眼神瞥了一眼身旁的夏楠,為自己的摯友保護了對方感到煩悶。不是氣憤的感覺反而令他驚訝。
打了他的話,夏林會生氣的。所以不可以那麼做。
「我好奇你的愛,是真切地為他付出、讓他在生前過得幸福嗎?」
「……我不清楚自己有沒有讓夏獲得他想要的愛,因為他對所有人的態度都是一樣的,他總是每天都開開心心的。甚至在最後一刻……也是那樣。」夏楠抬手揉揉眼角,沒有淚痕,鼻頭和眼眶卻都染上緋紅。
「這等於間接承認了人是你殺的啊。」
「你不是在套我話,我感覺得出來。」
「……。」
「我的身分是祭司,不是什麼天使。我第一次向夏介紹自己時,他便認為天使和祭司其實沒有差很多,於是都向別人那樣介紹我。我承認殺了夏是我的工作,但我不是因為工作才接近他的,我們在那之前就已經認識並交往了。」
夏楠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銀色太陽,塞回男人鬆鬆的手裡。臧十輕微顫抖著的皮膚很冰,被碎髮遮蓋的額角卻滲著汗。
他沒有立刻打斷對方,但夏楠道出的謊言卻還是讓他有點不舒服,即使他知道對方和夏林都是沒有惡意的。
不想聽了。他不想知道事件的細節。因為那只會令他更煩躁,越想越多耗費精神力。
「別說了。如果你只是來找我求個原諒,那麼請回吧。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我管不著。」
他扶著額起身,打算離開這個小角落。卻又再次被夏楠的聲音叫住,這次似乎是感謝,不是無聊的事。
臧十沒有轉頭。但從他口中說出的那個名字喚起了過去的記憶,帶著疲憊的金色眸子微微睜大了點,厚實的掌再次將手中的太陽緊握。
「你說誰?」
「寧。……你想不想見他?」
臧十背對著夏楠蹙眉,不清楚那個只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寧什麼時候變成了別人得以控制他的工具了。
寧明明是個很美的人,無論談吐、性格、決心。同時他也是個想離開這個世界的人,在臧十這裡獲得了勇氣之後離開了。他應該要死的,現在卻又出現了消息。
那個堅強的人沒有選擇了結自己,卻也沒有再回來找他。
他憤憤地咬牙,沒做什麼準備便提起拳頭向背後的男人揮了過去,擊中毫無防備的白淨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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