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楠受了力倒在地上,單手摀住開始腫脹發燙的左臉頰,低著頭不敢抬起。但似乎是累積已久的情緒終於有了發洩出口,臧十也在這在這一刻再次意識到自己真的太失控了。
眼神重新對焦,男人的身體慢了一拍才動起來,跑向倒地的夏楠,神色慌張。
「對不起!我、對不起——你、你還好嗎?」
扯下側背包,臧十粗暴地拉開拉鍊,從中取出幾樣急救的藥品,那是栩巍幫他準備的,他沒想過第一次使用到的會是這種情況。
手邊沒有冰塊,他只好先確認夏楠的意識清楚,移開他覆著紅腫滲血臉頰的手,小心地幫忙消毒上藥和包紮。
他確實是不怎麼喜歡夏楠,尤其是在對方和他說了那些事以後。但他也後悔自己沒有控制好情緒就傷到了人,所以竭盡所能地在補救。
「……我沒事。」
經過了這事兒,夏楠肯定也對他產生了壞印象,可他卻沒有推開臧十,而是苦苦笑著任由他幫自己處理傷口。
「夏林偶爾也這樣,總感覺——啊,抱、抱歉,我不該——」
「沒事。是我真的太過火了,對不起。但你說夏林他也會這樣對你嗎?」
「嗯。他每天看起來都笑笑的,但那種樂天個性實在不適合做天使,有時候壓力大就有可能會像這樣失手打人。他像你一樣會立刻反應過來向我道歉,然後這樣幫我擦藥。」
「總感覺……不意外,這樣反而才會覺得他也是正常的人。」
「是呢。」
男人替傷口包上紗布再固定,完成了之後還是小聲嘀咕著道歉字句,不敢向對方提起剛才有關寧的話題。
但一方面,他也是知道的。寧曾說他是被祭司所傷,夏楠又剛好在這種時候說明了自己的真實身分,以及知道寧的去向等等,要不懷疑都難。
不過他不想讓自己對夏楠的壞印象再多下去,他相信他們弄出這些事來是有理由的,只不過現階段他還接受不了罷了。
「那麼,你去嗎?」他問,輕易地拉回了話題主導權。夏楠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在意臉上的傷,笑笑地說這是應得的,反而心情開朗了起來。
「……可以的話就帶路吧。」
坐上自己的黑色轎車之後,他很自然地聽著夏楠指路,一邊開著車到夏林和夏楠一起合資購入的公寓。他說他會在客廳待著,而寧現在是睡在夏林的房間。
夏楠領著男人進入公寓六樓,暗著燈的室內看起來就只有夏楠自己一個人住而已,雖然他剛才似乎也沒有提到夏林是什麼時候走的。
「他已經在這裡住了快一個月,每天都是下午出門半夜回家。我原本想說他或許是去找你,但看來他藏的很好。」
夏楠指了下左手邊一間半掩著的房門,輕輕笑了下之後便往客廳走,把臧十一個人留在那道門前。
他嚥了口口水,放輕音量推開房門。小小的房間擺設簡單,感覺確實都是夏林會喜歡的大地色系,而床頭也擺著一盞小小的暖黃色夜燈。
床上被棉被蓋住的隆起窩在床鋪的左側,剛好與夜燈的方向相反,或許是因為覺得燈光過於刺眼了。
瀰漫在空氣中淡淡的血味讓逐漸走向床沿的男人皺起眉,卻也想起自己不曾在夏林身上聞過這種味道,所以這溫和卻稍嫌刺鼻的鐵鏽味肯定是來自他腦海中的那名青年。
不過這股味道很淡,還不至於讓他感覺不舒服,在乾淨的房間裡,或許只可能是還沒癒合的傷口所散發出來的。難道他這幾個月沒有好好調養身體,反而又受傷了嗎?
臧十小心地湊到床的右側坐著,掀開一點點被子蓋在自己腿上避免壓到,到時把熟熟睡著的人兒吵醒了的話他會有罪惡感的。
肉眼觀察著體態仍然纖瘦的青年,臉上比較淺的傷已經好了,但似乎又出現了新的傷口。
那不是氣味來源。他抬手摸摸縮成一團的小傢伙,溫暖的臉也無意識地朝他這裡蹭了蹭,不知是不是把他誤以為是夏楠。
這麼想的話反而令人有點不快。臧十剛才進來時順手把門給關上了,夏楠理應不會管他們。
似乎是他移動坐姿的時候動到了床,蹭著他手的寧微微蹙眉,翻過身子時嘴邊還漏出幾個嗚咽。
被子被掀開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青年被白色睡衣覆蓋住的肚子稍稍鼓起一塊不小的長方形,那不是好跡象。男人輕輕握住對方下意識想去觸碰腹部的手,將其往旁邊撥開,自己則是向上撩起薄薄的布料,從外層看便能看見暗紅色凝血的大塊紗布就覆蓋在那兒,身為幫他處理過全身傷口的臧十非常確定那是新的傷。
這該換藥了,有確實止血嗎?或是剛才翻身又扯到傷了?很痛吧?為什麼又要隨便受傷?
節骨分明的指滑過白皙柔軟的皮膚,下垂的眼神莫名帶著一絲關心。他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對待夏楠和寧的態度可以完全不同,同樣是天使的敵人,他們對臧十來說明明都是只見過幾次的點頭之交罷了。
「唔……。」
手掌讓他躺著,指尖則是有些壞心地摩挲著看起來乾乾的嘴唇,看著實在是很想餵給他點水或是抹上護唇膏,那樣亮亮的搞不好很適合他。
他看起來快醒了。臧十原本是打算過來看一眼確認他是真的活著就回家,但也不知不覺在這裡坐了快半小時,而夏楠也真的沒有過來催他。
「……臧十。」
聞言,他斂眼望向那雙幾乎是要被疲態淹沒的深邃美眸,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的,也不知是不是在氣他打斷睡眠。
男人維持手被枕著的姿勢壓低身子靠近寧,想儘量放輕音量和他說話,卻在開口之前被對方搶先了一步。
「你沒事——太好了……。」
青年在被窩裡暖好的手從背後伸出,向前握著臧十放鬆著的手掌。他雙眼閉上,唇角微勾,雙手摸著男人的大掌,一寸寸描摹著,像是要把形狀刻入腦海。
「抱歉,吵醒你了。」
吐出的道歉字句中聽不出歉意,反而對寧醒了來和他說話感到有點高興。
臧十被弄得有些癢,低聲笑了出來,卻也沒縮回手,空出來的另一手討好似地摸上青年柔軟的髮,就像他平常對栩巍做的一樣,心境和動機卻不同。
「你……在擔心我嗎?」
「我欠你一條命,所以幸好我成功了。」
青年放鬆著闔上的眼睜開瞅了臧十一秒,接著又緩緩閉上。似乎因為仍感受得到身上來自傷口的疼痛,他的眉頭緊蹙,汗濕的額黏著過長的髮絲。
臧十好像也讀懂了那些沒頭沒尾的話,斂起玩笑態度,厚實的掌謹慎地向他探去。撥開瀏海,拇指腹在眉宇間和太陽穴附近輕輕揉按,想要藉著這樣舒緩一點痛感。
確實,睡著的話可以多少減輕一點痛苦。
心臟揪成一團,隱隱作痛。這身傷或許是寧為了救他而代替他受的,這與他救了對方的程度根本不可比擬。雖然他不清楚寧做了什麼,或是為了什麼要做到這個份上,但他肯定是達成了目的,那就是他好好的。
男人沒有再說其他的話,就只是持續著按摩的動作,想盡可能讓面前的縮在被窩裡的青年能夠至少好過一點。
過一陣子,寧緊蹙著的眉逐漸鬆了開來,軟軟的臉頰靠在臧十的手腕,呼吸平穩。他於是停下動作,撥了撥青年的頭髮,用毛巾幫他擦汗。
「……寧?」他輕聲喚道,但已經睡去的人兒理應沒有應答。「晚安。」
重新蓋好青年身上的棉被,向右旋鈕把夜燈的亮度調低。看著熟睡的寧,他才明白自己是真的打擾到他了。今天他一直在出錯,不僅在工作時被敵人逮住、因為夏楠的話動怒而誤傷了他,現在又讓寧再次承受傷重的疼痛感。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總之放輕腳步離開了房間,到客廳向正在冰敷臉頰的夏楠再度道了歉之後便像是逃走般匆匆離開回家。
他一度以為在曾經綻放的絢麗消逝之後,會在這次落地前重新燃上火花。但可惜,似乎沒有這回事。仙女棒燒完就沒有了,而不敢自己拿打火機再重點一支的小孩當然也不會再見到漂亮的煙火。
若是照寧說的,他們兩人已互不相欠。那麼這次或許是真正的離別了。至少臧十不會主動找他。因為寧身上的那些傷在他看來其實是罪惡感,他不想有人再為了自己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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