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發生過？」瓖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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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發生過。」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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瓖晴不敢致信地搖搖頭。
「真的，老佛爺還記得事發的日期，」我說：「我也找到了當年的剪報。事實上，我還親自走了一趟，親眼見到堆得跟人一樣高的巧克力包裝紙，親自聞到夾著濃濃甜膩的口臭——大老遠的，還親耳聽見墓室裡傳出的電話鈴聲，與正在撥打電話的林翊葶爸爸，」我指了指身旁的士兵塑像，「算一算也十年了吧，她爸在墓前呆坐了十年，臉上的木然已經凍結成滄桑，嘴邊的巧克力則固結成厚厚的痂疤。我想，老佛爺一路上就是看到朱銘的這些作品，僵硬、迷茫、直勾勾地望向沒有目的的彼方，才會被勾起這段往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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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看過？」
「那個地方也不難找。」我說。
「所以是真的，但是，」瓖晴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撥弄著腳邊的小草，「但是你知道嗎，如果這只是一般的鬼故事，那就沒什麼好在意的，故事嘛，一些講不通的矛盾，也不用認真到去解釋。但你說這是真實的……。」
「怎麼了嗎？」我問。
她抬起頭，面色凝重地說：「林翊葶在學校裡講的鬼故事，其實已經很老了，早在還是撥接上網的年代，這個鬼故事就在各大家族、論壇上傳得到處都是。」
我點點頭，「是有聽過。」
「那你知道人為什麼愛聽鬼故事嗎？」她突然這麼問。
「不知。」
瓖晴正色道：「原始是殘酷的，於是人類天性害怕自然、夜晚、黑暗、未知與陌生。但如果將這些死亡的威脅包裝成安全的故事，讓人不用體驗死亡就能經歷死亡的恐懼，便可以在死裡逃生後重新體會到活著的快感。於是人們喜歡聽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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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夜裡，在營火前，在四周滿是威脅的野獸低吼下，聽著一個又一個別人死去的故事，滿心期待著自己不是故事裡死去的那個人，然後整晚瑟縮在媽媽懷裡，安心地被那些充滿畫面的殘酷嚇到吃手手，直到黎明的曙光照進洞內，才發現自己再次戰勝了死亡，因此，人可以滿懷希望與喜悅地迎接新的一天。
「也因如此，不同版本的鬼故事，才會有著相同的原形，不外乎就是在危險的時刻到危險的地方去做危險的事，然後得到活下去的動力與報酬。
「所以人會半夜裡在鏡子前呼叫三次血腥瑪麗，人會半夜裡在鏡子前削蘋果，人會半夜裡在鏡子前打電話。深邃的黑夜是危險的，鏡子則在反射的熟悉裡揉合著陌生，那更是令人腦中警鈴大作。人們在這些死亡的威脅下放肆地分泌腎上腺素，各種感官大開外掛，每一顆細胞都貪婪地吞噬著氧氣與能量，高聲尖叫哭喊著我快死了我快死了我快死了。但這些危險其實一點也不危險，於是人便順理成章地活了下來，然後喜悅地擁抱活著的美好、幻想裡的老公、與盼望中的未來，並慶幸著故事裡遭受不幸的人不是自己。
「所以，在這種原形下，那隻電話號碼很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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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我一時沒理會出她想表達的是什麼。
「電話號碼，」瓖晴重新問過：「我說，林翊葶的鬼故事裡，那隻要在午夜的鏡子前打出去的電話是幾號？」
我思索了一下，但畢竟已經年代久遠了，所以，「忘了……，不過我記得，是隻市話。」
「但你也聽過其他的板本吧，在擁有同樣情節的故事中，要撥打的電話是幾號？」
拜託，早就忘光了啦，但在瓖晴鼓勵的眼神下，我盡量回想著：「44444444嗎？」嘖，真的想不起來，反正，「大概就是0或4之類的一直按到電話接通為止吧。」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瓖晴豎起食指，「鬼故事的原型，源自於人類渴望著征服死亡後的報酬，於是在鬼故事一手又一手的流傳中，必然會被一個又一個的傳述者琢磨、如何讓情節更引人入勝、轉折更驚魂動魄、警世要更驚世駭俗。那你想，在故事裡加入一隻市話號碼，會達到這種功效嗎？」
我搖頭。
「就算有，你記得起來？」
還是搖頭。
「所以下次換你在深夜的營火前，想到這個故事可以把女生嚇到投懷送抱時，你會怎麼講？跟她們說，抱歉，妳們該打一隻市話號碼，只是我記不得了？
「不會吧，所以身為撩妹高手的你，就會直接換成四個0、六個6，或是十三個4。因為這樣一來，你依舊能保留撥號這個動作的細節，為故事增添真實性；但不真實的電話號碼，又會將聽眾攏進魔幻的氛圍；同時，具有標記性的號碼則降低了故事傳誦的門檻，讓第下一手更容易傳講；最後，當下次你在營火旁聽見某個女生講這個鬼故事時，就會在你心中激出滿滿的優越感，然後成為繼續琢磨講鬼技巧的動力。」
「所以……，」我懂了，「妳的意思是，我不該在一則鬼故事裡，加入連自己也記不起來的細節？」
「就算有，那樣的元素不會在一遍又一遍地在傳講的過程中保留下來。」瓖晴補充。
「那麼，在小學裡流傳的鬼故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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瓖晴皺著眉，「為什麼會有一隻不該被保留的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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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吟著，「而且在一遍又一遍的傳講過程中都沒有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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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老佛爺撥出那通電話的時候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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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這很怪，因為，老佛爺確實正確無誤地打進了林翊葶的墓室，所以，這意味著……，這表示……，這代表了…………，「有人在私底下維護著這個故事？」
「我也是這樣想的，」瓖晴說： 「但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是誰？」
「那就只會是……林翊葶她自己了，」我思索著：「故事是她第一個講出來的，她也知道電話號碼只能打進自己的墓室，所以，她這樣做的目的是……，」呃……，我知道這很怪，但很顯然地，如果整個事件要講得通的話，只能是……，「是她一開始就打算到墓室裡接同學打進去的電話，裝神弄鬼地嚇人。而這也能解釋為何有人能打通，包含了老師。為此，才會有學生被嚇到請假，而學校才會忙著印通知單……，只是……，」只是，沒錯，現實有永遠會有只是，「只是，林翊葶那種人，不可能會想出這種複雜的技倆啊……。」
「沒錯，她是不能，所以這就引出了第二個問題，欸，何弈辰。」她突然嚴肅地叫我。
「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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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翊葶是你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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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這是我這輩子最預想不到的問題了。
「別結結巴巴的，」但她不放過我：「問你這麼多問題，只是想確定一件事，你也是這故事裡的一角吧？」
呃……，好吧，我承認，「林翊葶確實是我同學，」只是，「妳怎麼知道的？」
「猜的，但你的反應說明了這是正確答案。欸，」她舉起手阻止我發難，「還有，因為：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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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節？」我不懂。
「你想啊，」瓖晴說：「故事是你從老佛爺那兒聽來的，而且只聽了一次。但你轉述給我時，卻保留多到不可思議的細節，所以我覺得這不只是你聽來的故事，更像是親身經歷過的事實。」
「這樣妳就敢猜？」
「當然還有，例如你很瞭解林翊葶，知道她沒辦法想出這種複雜的計畫，但這不是光用聽故事就能推敲出來的，於是我敢這樣猜。很而顯然地，從你吃驚的樣子來看，我的確猜到讓你措手不及。」
「好吧，」我說，「這也是我的故事，林翊葶是我的同學。」
「所以，第三個問題，老佛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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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凱䒠嗎？老佛爺是林翊葶的同學，林翊葶是我的同學，所以，我是老佛爺的……，「我不知道啊，」我一臉茫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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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老佛爺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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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半年來，跟老佛爺講話都有些芥蒂的關係了？」她問。
「一部份啦，另一部份是她吻我……啊啊！」我的腿上傳來劇痛。
「呿，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只是……」
「夠了！我不想聽。」她閉上眼，一臉傲嬌。
「好啦好啦，瓖晴，」我戳戳她，「我不知道總是那麼理性的妳，也會有這一面欸。」
「少說幹話。」她狠狠地給了我一拳。
我悶哼著，偷偷地揉著白目被揍的地方，一邊則在心裡碎念，怎麼這小妮子身子瘦瘦小小的，力氣卻……，卻見瓖晴的臉湊近，在我的唇上輕輕一啄。
「我的。」她紅著臉說，眼神中充滿了恆久的甜蜜。
「妳的，永遠。」
瓖晴倚過身子，「別許下太重的承諾，做到走不下去時能好聚好散就夠了。」
「那我陪妳多走一點，好嗎？」
「好希望能一直跟上你。」她呢喃著。
我摟住她的肩，試著給她勇氣，同時不讓自己太過意亂情迷，雖然瓖晴的髮絲、清甜的香氣、柔軟的溫度，依舊讓我心中小鹿亂撞，將全副的心絲都留在她身上，在那個陽光和煦的下午。
然後，完全沒去思考……瓖晴的這翻話隱藏了什麼含義，還有，之後的路，會有多麼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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