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萬掌櫃這樣堂皇的、把人當錢庫的說法,燕子京心下更怒,脫口便道:「三爺的傳聞我已聽過不少,倒不用萬掌櫃的提醒。」
「喔,我的傳聞是麼?」言三饒富興味看著燕子京:「那是怎麼說的?」
汪從風臉都黃了:「六少你別混說,三爺就是慷慨豪邁一言九鼎義薄雲天任俠無雙罷了,哪還有什麼說的?」
「小風別插口,你讓他說。」言三又抬了抬手指:「六少盡管直言。」
燕子京明知憤怒足以壞事,還是擋不住心頭火起,索性豁出去有話直說。
「我也是聽來的,聽說二十多年前三爺是青龍會刑堂掌事,那時三爺的義弟私吞了青龍會一筆錢,被三爺抓住綑了手腳就扔進汴河裡,幾天之後泡得腫漲的屍體沿著汴河流到大相國寺附近的河道,把那一帶拉縴的縴夫都嚇得失了魂。」
「竟然有這樣的說法?」言三聞言失笑,就好像他第一次聽到似的。
「這樣的村野傳聞不知是誰胡亂散播,當真該殺。」一旁的段飛白冷冷道:「六少,小人自知不該多嘴,但這事我不能不替三爺說幾句話。當日青龍會出了叛徒,為了追回那筆錢三爺連同義弟一起好不容易才在汴河的遊船上抓到了私吞財物的人,那廝卻和事先埋伏的同夥聯合殺了三爺的義弟,最後三爺以一己之力殺了對方十餘人,既為義弟報仇,又奪回幫中產業,這有什麼不對?」
如果事實真相就如段飛白所言,燕子京可以理解事過二十年,江湖傳聞扭曲錯置和加油添醋在所難免。段飛白的重點似乎認為言三為義弟報仇和手刃叛徒是任俠所為,燕子京卻只覺傳聞中言三不過是殺了義弟一人,原來實際上是殺了十餘人,這難道不是比傳言更可怖?
然後,雖不是太相干,這段話裡還有一個細節聽起來讓燕子京也覺得震驚,那就是言三居然會武,且顯然武功應該還不弱,看著言三現在的身形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看段飛白說著說著臉上還有忿忿之色,似在為傳聞不實而不平,燕子京暗暗一嘆,果然每個人看事情的眼光和角度都不同。
不過他也老老實實向言三一揖:「是我不該聽了江湖傳聞在三爺面前信口亂說,我給三爺賠禮,希望三爺大人大量不要見怪。」
段飛白冷冷道:「你本就不該胡說八道。」
「欸,這又有什麼關係呢?」言三無所謂地笑了,又抬了抬手指:「小段你就是太死心眼了,我倒是覺得聽聽別人怎麼說我也蠻有意思的。」
「但是這人說三爺殺了義弟簡直是血口噴人。」段飛白在意得很:「三爺你心胸太寬大了。」
「那也不是燕六少自己說的,是江湖傳言啊,」言三笑了:「到我這年紀,敢在我面前直話直說的人已經沒有幾個,燕六少這樣很好,小段你別嚇著人家,讓六少好好說,我還想聽聽有沒有其他傳聞吶。」
汪從風和燕子辰在一旁聽得言三自己這麼說倒是大大鬆了一口氣,尤其是汪從風,剛聽到六少把自己當日在牡丹棚說的江湖傳聞照搬出來說與言三,簡直差點原地昏倒。
燕子京看著言三,心中倒有些異樣感覺,這人是三哥的債主,是青龍會的三當家,是江湖傳聞中無惡不作的大壞人,但是從那雙黑黑亮亮的小眼睛裡,他感受不到太多恐怖,言三看著自己的表情很溫和,甚至就像一個好脾氣的、隨時準備發糖餅果子給小孩兒的父執長輩。
「六少。」見他發呆,言三笑著喚他一聲。
「嗯?」
「還有什麼傳言沒有?」
一旁的段飛白眼光陰狠狠瞪視過來,好像在說如果再敢有不敬的言語就準備暴揍他一頓。
燕子京思索一會,還是開口了:「我還聽說十多年前三爺在獨秀院裡相好的姑娘背著三爺接了其他客人,據說是外地到京趕考的一個文士,而後不過半個月時間那位姑娘和那個文士就雙雙失蹤,一直到今天都沒人知道這兩人埋骨何方,只是從那之後獨秀院旁的那口水井時不時就會傳來悲切的哀鳴聲,讓人毛骨悚然。」
聽到這有如志怪傳奇的說法,言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事竟被傳成了這樣麼?太有趣了。」
段飛白面上青一陣白一陣,看似就要上來一把揪住燕子京,只是看到言三開懷大笑才忍住了這股衝動。
「這傳聞太荒謬了。」段飛白一臉不屑:「那位姑娘是外地逃荒來的,淪落煙花身世飄零,三爺也就對她憐惜些。後來她在家鄉的情郎得知消息輾轉來到汴京,也是三爺安排兩人見了面,本想著幫這位姑娘贖身,怎奈鴇子捨不下這棵搖錢樹,百般刁難。最後還是三爺給了他們許多銀錢,又安排兩人遠走高飛離開汴京,這難道不是善心義舉?豈能任人詆毀?」
「小段你又衝動了,」言三笑道:「這是別人的事啊。」
「三爺的事就是我的事。」段飛白還是沉著臉:「三爺,像我們這樣的人難得做件好事,如果做了好事還要給人這麼誣衊那還有天理麼?我看這傳言必定是那鴇子沒了搖錢樹懷恨在心才四處散播的,我明日就去燒了她的獨秀院。」
燕子京卻心下暗忖,你們惡事做盡,偶一受人誹謗就能氣成這樣,那些被青龍會逼債欺壓的善良百姓們的冤枉又該找誰討去?
言三沉思一會,才苦笑道:「這也無話可說,小段你自己方才都說了我們是難得做件好事,既然壞事做得多了,這大約就是報應吧。」
段飛白立刻斂容一禮:「是我氣昏了頭一時失言,任憑三爺責罰。」
「我才不會為了這種事生氣,你也別放在心上。」言三又無所謂地笑了:「六少,還有什麼傳言沒有?」
「聽說兩年前青龍會的四當家顧玄武勾結外人意圖顛覆青龍會,最後被三爺識破,顧玄武被斬成肉醬,兩年來汴京陸續出現許多身份不明的屍體據說都是從前顧玄武逃亡在外的人馬,包括十幾天前汴京城郊那具血肉模糊的路倒屍,很多人都在謠傳就是顧玄武當年的得力助手段承章。」
這次段飛白倒沒多說什麼,言三小小的眼珠子轉了轉也只道:「江湖傳言就是空穴來風,倒也不必深究了,身份不明的路倒屍年年都有,追查太多也沒有意思。」
觀察段飛白和言三的反應,燕子京反倒能肯定最後這傳言應該是真的。燕子京心緒沉重起來,言三看起來再怎麼溫和,骨子裡仍是殺人不眨眼的青龍會三當家,對於三哥的欠債也一直不肯鬆口,今日這事到底能不能圓滿解決,真是前途茫茫。
「還有其他傳言麼?」
「沒有了。」
「聽你說這些往事還是挺有樂子的,雖然很多事都已傳得失去本來面目了。」言三笑咪咪道:「我啊,其實並沒很在乎別人怎麼傳言,對我的傳說愈可怕,手下的弟兄們在外做事或許反而更方便,這也不無好處。」
燕子京一怔,名聲對多數人而言是立身處世的根本,料不到言三竟是截然不同的看法,為了手下弟兄行事方便,竟可全然無視自己的聲名麼?燕子京實在難以想像。
「和你說話很有意思,不過呢,這和三少的欠債是兩碼子事。」言三表情冷了下來:「我看也別再東拉西扯了,拖延下去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汪從風、燕子辰和燕子京聞言都是心驚,料想不到言三竟會連一步都不肯退讓。
拖延下去對大家都沒有好處……沒有好處……好處……
燕子京腦中飛速運轉著,有一些事在他腦中串連起來。
只有試試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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