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田衡帶領下左彎右拐來到所謂「懸鈴」的練功房。這裡洛吟絮也沒來過,耳聞是練功房,本想著定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樣樣齊備,誰知偌大的練功房裡立著八個以木柱支撐的大木人,木人身上穿著男女各色衣服,配戴著許多飾物用品,看著沒有一般練功房的肅殺氣氛,卻也顯得有些詭異。
吟歌已好奇抓起其中一個木人的手端詳,她才一抓,木人的手竟隨著她動作晃動起來,身上還傳來一陣鈴響,立時把吟歌嚇得縮手。
「這就是練功房?」洛吟絮皺眉:「練的什麼古怪功夫?」
「自然是賊祖宗傳下的功夫了。」汪從風悠然望向燕子京解釋道:「這裡八個木人身上的關節和人一樣都是活動的,每個木人身上都綁著隻數不等的銅鈴,最少只有一隻,最多有三十六隻。在這練功就是要把木人身上飾物用品或衣袖口袋裡的東西取下來,但不能讓木人身上的銅鈴晃動出聲。」
「這練功法門我聞所未聞,當真是別開生面。」燕子京聽明白了,又問:「所以汪兄帶我來見識這八個木人的用意是?」
汪從風笑咪咪看著他:「很簡單,今天主要處置兩件事,一是你私闖大風堂的事,一是你和阿絮的事。我這人一向怕麻煩,所以想把這兩件事一口氣解決了。」
「汪兄想怎麼做呢?」
「這個木人身上就只綁了一隻銅鈴。」汪從風指著左首最靠近他們的一個木人道:「你只是個空子,我也不為難你。你只要能空手從這木人身上不拘哪個部位取下八樣物件而不讓銅鈴響動,那你私闖大風堂的事就一筆勾銷。如果做不到……」
「我還是不為難你,」汪從風一張臉笑吟吟貼近燕子京面前:「但你以後就永遠別出現在阿絮眼前。」
這話聽起來輕描淡寫,一旁的馮勝和田衡卻都是心下雪亮,汪從風表面上說不為難燕子京,實際上分明是為難了個十足十。
馮勝心裡最是清楚:和田衡、汪從風相比,功力最淺的自然是自己這個半調子了。加入夜燕兩年,自己只有四隻鈴鐺的功力——當初自己由一隻鈴鐺練到兩隻鈴鐺就日以繼夜練了半年才成功,由兩隻鈴鐺再進到四隻鈴鐺則練了整整一年半。
馮勝可以理解自己的資質不算上佳,而這懸鈴的鍛練本就會隨著鈴鐺數量增加難度提升,田衡入門七年有十六隻鈴鐺的功力,至於他們的頭兒汪從風,只能說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二十出頭的年紀竟已有三十六隻鈴鐺的功力。
馮勝再看向燕子京的眼神已充滿同情,像燕子京這樣的大外行或許會覺得從一隻鈴鐺的木人身上取下八項物件是很容易的事,天知道馮勝自己可是練了整整半年。馮勝可以預料到貿然接受挑戰的燕子京最後必敗,他會被迫從此離洛吟絮遠遠的,而這結果就正中頭兒的下懷。
這是不是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還是那什麼來著?馮勝書讀得不多,但能想出這麼卑鄙的誘敵之計,他暗暗讚嘆著,自己的頭兒真可謂是人中龍鳳啊。
一旁的洛吟絮已被汪從風這荒唐提議氣得柳眉倒豎:「六少根本不是你們行內人,你這不明擺著欺負他麼?」
汪從風不說話,眼神飄向一邊假裝沒聽見。
她又牽起燕子京的手就要把他帶出這見鬼的練功房:「你跟我走,有本事讓這無賴告官去,我就不信他敢!」
「不能這樣阿絮。」燕子京卻搖搖頭:「我既已答應汪兄依他的意思來處置,現在可不好出爾反爾。」
洛吟絮恨恨咬牙看著燕子京,他的眼神還是那麼乾淨純粹——就是個傻子的眼神。
燕子京卻回她一個笑容,而後看向汪從風:「就照汪兄說的,一隻鈴鐺,八項物件,我接受。」
「好!六少快人快語、言而有信,果然是一等一的好男兒!」
汪從風見他入了圈套心下竊喜,口頭上立刻把他捧上了天——反正現在捧得愈高待會摔得愈重。
燕子京順著這話謙虛了幾句又笑道:「不過汪兄,我畢竟……嗯,是個空子對吧,我可不知道該怎麼做,得先學一學才行。」
汪從風笑問:「六少想怎麼學呢?」
「最好是有人可以試做一遍給我看看,讓我依樣畫葫蘆一番,或許可以從旁琢磨出個門道。」
「那六少想看誰試做呢?」
「我自然不敢勞汪兄大駕,」燕子京笑著指向馮勝和田衡:「就煩請這兩位兄弟幫忙吧。」
「那容易,」汪從風立刻笑吟吟介紹:「這是馮勝,這是田衡。六少想看誰先來?」
燕子京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就讓馮兄弟先來吧。」
馮勝領命,立刻知道自己守門的失職要想彌補就在此刻了,幸好只是一隻鈴鐺,自己該沒問題吧……他全神貫注正準備開始,燕子京卻又發話了。
「我只是個空子,馮兄弟得慢慢做,讓我看仔細些。」
「知道了。」
真煩。
馮勝聚精會神開始由木人身上取物,燕子京也靠近前目光如炬直盯著看,他的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幾乎不放過馮勝手上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一旁的洛吟絮、吟歌也不發一語睜大眼睛看著馮勝施展,一方面是好奇,二方面也怕一出聲就干擾了燕子京學功夫。
約一盞茶的時間馮勝順利取下木人身上八件事物,木人身上的鈴鐺果然沒有響動,馮勝自己也吁了口氣,總算沒給頭兒丟人。
馮勝把取下的八項物件掛回木人身上原來的位置,木人身上鈴聲立刻響起,証明果然是掛著鈴的。
燕子京看完了自己尋思一會,手上又憑空比劃了幾下才笑道:「現在請田兄為我試做吧,田兄我是個空子……」
「知道,我會慢慢做。」
「不只要慢慢做,」燕子京笑道:「我請田兄從木人身上取下的八項物件就是方才馮兄弟取下的那八件,而且取物的順序也不能變。」
汪從風一凜,有些意思了。
「頭兒?」田衡望向汪從風,等他指示。
汪從風一笑:「你就照六少的意思試給他看看吧。」
田衡於是慢慢出手,燕子京一旁專心看著,果然八件東西也依序順利取下。
汪從風笑問:「現在六少可以開始了麼?」
燕子京又沉思一會才道:「我想再看一次田兄試做。」
汪從風聞言拉下臉來:「看了一次又一次,再下去天都亮了,六少你莫不是想耍賴?」
「汪兄寬心,我並不是那樣的人,我保証這是最後一次,若我再歪纏就算我輸,」他誠懇道:「請讓田兄再做一次給我看看。」
「好吧,這是最後一次。」
田衡把鈴鐺再度掛回木人身上,果然又再做了一次,技法一模一樣完美無缺。
燕子京向田衡要來取下的八項物件,親手將之一一掛回木人身上,又在木人身上反覆摸索了幾回,並確認了鈴鐺的位置所在。
他終於笑著宣佈:「我這就開始了。」
方才還看得很過癮的吟歌在燕子京正式開始取物後反而變得緊張不已,她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最後還閉起眼睛把耳朵摀了就怕聽到鈴響聲,反而是洛吟絮心裡莫名升起異樣的信任,六少的表現實在鎮定得古怪,難道真有必勝把握?
燕子京卻不理會周圍五人的目光和心緒,只專注在眼前的木人身上。他雙手學著方才馮勝和田衡的動作,方位、角度、力道,無一不是精準萬分,髮釵、珠花、絨花、汗巾、香囊、荷包、扇墜、耳璫……
他也成功取下了那八項物件!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事實驚得說不出話來,最喜的自然是洛家兩姐妹,最震撼的除了汪從風之外當屬馮勝。
自己苦練半年才做到的功夫眼前這小子只看了三遍就學會——自己難道真的很笨麼?
因為大家都說不出話來,第一個開口的反而是燕子京。
「竟然真做到了啊……我的運氣當真不錯。」他重重吁了口氣而後笑道:「那就照汪兄說的,私闖大風堂的事就一筆勾銷。現在天也晚了,就先向汪兄告辭——我還得送阿絮她們回家呢。」
汪從風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老半天才從嘴裡迸出句話來:「燕兄自便吧,恕我怠慢不送了。」
洛吟絮本來憋著滿肚子氣,看到汪從風精采的表情後卻也稍感快意。
她故意火上澆油拉住燕子京:「那我們三人就先告辭了,六少走吧。」
而後三人便一起大步出了房門,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直把後頭的汪從風氣得說不出話來。
汪從風生了一會悶氣後卻又自己陷入沉思,他回憶著方才燕子京所有的說話、動作和行止表現,還有他在木人身上的手法……馮勝和田衡不敢打擾,只能一旁侍立著。
「田衡,方才這小子說他家是做什麼的?」汪從風突然問起。
田衡記心極好,立刻回道:「他說他是界身巷燕家香藥舖的人。」
「有意思啊……這樣的腦子和手法,」汪從風一笑,眼底閃現一絲光芒:「只用來賣香藥不是太可惜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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