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初二刻,文秀閣,月明星稀,晚風入懷。
燕子澈飯罷沐畢換了身衣服,正準備再讀幾篇前人的策論便就寢安歇,意外聽到外頭傳來敲門聲,小僮文盛前去應門,不一會領進一個人來。
「六哥?」子澈笑了:「怎地這時間來這兒找我?」
「我也知道不適合,但有事掛心,還是想著來問問你。」燕子京低聲問:「五娘不在?」
「娘才剛去了爹那兒給他送蔘湯,一時半會不會回來。」
「那也好,我正好問你個事。」
燕子京遂把午後在迴廊上二娘那番話說予子澈知曉。
「二娘三娘不合已久,但也鮮少這樣挑明了針鋒相對,還是故意說給我聽的,這實在奇怪。我想你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六哥你這話說得……誰能是誰肚裡的蛔蟲呢?」子澈搖搖頭,卻又低聲道:「不過這事我可能剛好知道。」
燕子京也笑了:「我就曉得我沒問錯人——二娘三娘到底怎麼了?」
「我其實也是聽三娘房裡的百靈和文盛說的,她倆就是為了二哥、三哥的事鬧不愉快。」子澈的聲音更低:「三哥被禁足在家都快一個月了,僮僕們這兩天都在傳言其實爹一直在等三哥去認錯,但三哥一直沒去找爹,二哥獨自在舖裡撐了這麼些天,人都快垮了,三哥還是無動於衷。」
「這事我知道,但這些和三娘又有什麼關係?」
「聽說三娘在爹面前指著二哥、三哥的事說了不少閒話,又說三哥不務本份,又說二哥不堪大任,好像還提出了讓四哥五哥進舖子幫忙管帳給二哥分憂的念頭……」子澈邊說邊忍不住搖頭:「這哪是給二哥分憂?分明就是給二娘添堵。唉,其實不該說的話最好就別說,三娘這些年淨幹這種傻事,若不是仗著爹寵,都不知道能在二娘手下死幾回了。」
這點燕子京倒是深有同感,他自己自小寄養在三娘膝下自然很清楚三娘的性情。三娘柳瑤釵雖說出身青樓,但實則在十五歲時讓父親梳櫳後就被接入燕家成為三房,是燕家所有姨娘中年紀最輕的一位。因此她身上既無大家閨秀的知書識禮溫文賢淑,也沒有青樓女子擅長的審時度勢殷勤周到,三娘很是小孩心性,一味嬌憨放縱,卻又最得父親寵愛。
燕子京倒也不覺得三娘壞,她只是任性,她的世界單純而自私,唯一在乎的只有父親和四哥五哥。還記得一開始寄養在三娘膝下時三娘也不給他好臉色,但後來看著四哥五哥和他玩得有來有往的,她便也開心地逗著他玩,四哥五哥有什麼他也跟著就有什麼——三娘是因為四哥五哥對自己的喜愛才跟著接受了自己。
燕子京可以理解,看著四哥五哥一直受父親責備,三娘心中必定是十分糾結,但為了爭取四哥五哥在父親心中的地位而去拉踩二哥三哥實在是不智之舉——父親對四哥五哥的態度不見得會改變,還會一口氣得罪二房所有人,這難道真對四哥五哥有好?
但三娘可不會想到這些。
「三娘說的這些話真要掀出來了事情可大可小啊,」燕子京只有嘆息:「爹聽了只怕又要生氣了吧。」
「倒沒有,爹就只是叫三娘別再嚼這舌根,也明白說了不會讓四哥五哥進香藥舖管帳。」
燕子京倒奇了:「你又是怎麼知道這些細節的?」
「三娘房裡的百靈人就在當場侍候茶水,聽了之後轉頭就來告訴文盛,文盛過後也什麼都和我說了。」子澈吐吐舌:「百靈這麼嘴碎的人肯定不止告訴文盛,二娘會知道這一節也不奇怪了。」
「但二娘在我面前說話帶刺還是很不像她會做的事,難道她也會在爹面前這麼直指三房麼?」燕子京凝眉:「這麼做實在是笨了點。」
「六哥你想多了,二娘根本不會,也不必在爹面前編派三房的不是。」
「我明白,」燕子京又是一嘆,他也無可奈何:「光靠四哥五哥兩個人就能把這事做得很到位了,二娘真要出手那是多此一舉——那又為何還要對我說那些挾槍帶棒的話?」
「我猜想這是在給六哥你一個下馬威。」子澈眼珠子轉了轉:「六哥你畢竟是自小寄養在三房的,和二娘沒那麼親,卻又是香藥舖裡最重要的合香師,二娘那些話是在試探你,如果你分析利害之後轉靠向二房這邊,二哥就多了個有力的幫手;如果沒有,你也可能最後選擇兩邊都不相幫,只要你不倒向三房,那些挾槍帶棒的話就有它的作用……嗯?六哥你這麼看著我做甚?」
燕子京直盯著子澈失笑:「你今年真的只有十五歲?」
「佩服我你就直說吧。」子澈又撇撇嘴:「拜這兩房之賜,爹最近大概煩得兩個姨娘都不想見,反而常來找我娘去給他燉蔘湯,一去就待好久,娘倒是挺開心的,我只希望過後那兩位緩過來了別再來找文秀閣這邊的麻煩才好。」
「你和五娘一直以來也不容易啊。」
「那些事也都過去了,沒什麼好提的。」子澈滿臉的無所謂:「我現在只想專心在明年的解試上,只要能中舉,其他的事就沒什麼可擔心。」
告別子澈,燕子京回到晚香樓準備就寢,躺在床上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和子澈一席話解開了他心中一些疑問,但還是有個謎團未解。
三哥為什麼不肯主動去找父親認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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