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時初三刻,燕家大宅門口,燕子京正走出大門準備前往香藥舖。
昨晚差點遭劫,若不是當時正好和阿絮在一起,只怕他已被那三人不知帶往何處,因此今早出門他特別留意門口行人,卻已見不到那三人蹤跡——那三人失手後對方或許已經換了其他人來盯梢,這也是合理發展。
明日就是寒食節,街上一早行人不少,燕子京看誰都覺得狐疑,也只能自我安慰,對方應該不至於敢在熱鬧的講堂巷或界身巷當眾劫人。
父親出入一向家僕簇擁,他倒不擔心,姨娘們深居簡出,幾位哥哥或在休養或受禁足,子澈則是埋首書卷,等閒也不出文秀閣。
燕子京回望了燕家大宅一眼,他其實很想立刻去找那個人談談,好確認自己的猜想,但現下舖子正是繁忙時候,也只有等忙完寒食、清明兩大節再說,他忖度著,反正只要家人們不出燕家大宅,就不用顧慮他們會受到傷害。
到了燕家香藥舖,他又是埋首工作,直到午時人潮稍減,他抓著時間在櫃頭整理上午的帳目,埋頭苦幹之際又聽到一個懶懶的熟悉的聲音。
「生意很不錯啊。」
燕子京抬起頭來,一見來人便含笑問候:「幾日不見汪兄了,甚是想念。今天怎麼得空來我這?」
汪從風看他笑得開心,就猜到他和洛吟絮之間已經和好如初,便也笑道:「本來想順便問問你那日的事後續如何,現在看你笑得活像撿到好幾錠大元寶,就知道你和她已經沒事啦。」
「我和阿絮已經和好了。」燕子京真心道謝:「這都是託汪兄的福,找一日我請汪兄到樊樓痛快喝幾杯。」
「哪裡話,我們是把兄弟嘛。」汪從風揮揮手瀟灑一笑:「這事不用掛懷。」
「汪兄方才說來此是順便找我問那日的後續,」燕子京又笑問:「那麼汪兄今天專程要做的是什麼事呢?」
「其實一樣是為了你。」汪從風壓低聲音:「你這兒有沒有地可以單獨說話?」
「我們到後堂去吧。」
燕子京立刻交待下去:「宋掌櫃,這位是我把兄汪從風汪大哥,我帶他到後堂說事,舖頭就煩宋掌櫃先招呼一下。」
「知道了六少。」
燕子京領著汪從風到後堂,又讓夥計送來茶水點心,待夥計離開,燕子京道:「現下這兒就我們倆,汪兄有話只管說。」
汪從風看著他緩緩道:「昨日有人到大風堂委託我做一件事。」
汪從風神色中沒有他一向的飛揚張狂或漫不經心,於是燕子京也正色問:「是和我有關的事?」
「可能有關。對方要我潛進你家裡找出一個人的居所,還要我把這個人偷出來。」汪從風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委託我偷東西的人也不少,要我偷人這還是第一遭,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目標名字和你太像了,所以我一時間也沒回應對方,想著還是先來找你問問清楚再說。」
燕子京默默以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下一個名字:「對方要你偷的人是他麼?」
汪從風見字揚眉:「所以你心裡也不是沒底啊。這人是誰?」
「是我哥哥,」燕子京一嘆:「看來他這次是惹上麻煩了,汪兄能不能告訴我委託你的人是誰?」
「行有行規啊,這種事我怎麼好告訴你呢,」汪從風嘴上說著,眼中卻浮現了一絲笑意:「不過我其實也沒有真的答應對方的委託,所以沒關係吧。」
說是這麼說,但燕子京心知汪從風所處的世界可不像他的那麼簡單,洩露委託者身份承受的風險恐怕也沒有汪從風說的那麼輕描淡寫。
「承汪兄的情,我來日一定報答。」燕子京誠懇道:「汪兄只要告訴我委託人是誰,其他事若有難言之隱也不用透露太多。」
「委託人是青龍會的言三。」知道他不懂,汪從風跟著解釋道:「青龍會是汴京城中的一大幫派,酒樓妓館賭場錢莊的買賣無所不包。當然天子腳下不管什麼買賣也得講究一個體面,青龍會一般行事還是拿捏著分寸,但如果令兄真的得罪他們,折了幫派的威信,他們也不會善罷干休。」
「我兄長做了什麼事我只能大概猜想,」燕子京一嘆:「還是得問問清楚才能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汪兄,我想請你幫個忙。」
「說吧。」
「請汪兄先應下青龍會的委託。」
汪從風表情變得很微妙:「你真要我把你哥偷了交給言三?」
「當然不是,只是如果汪兄接下委託,青龍會大概就不會再委託別人。」燕子京道:「這麼一來我哥暫時才能安全,今晚我會問清楚我哥和青龍會之間的糾葛,了解事情的全貌才能知道下一步怎麼走。」
「我知道了,如果青龍會那方面接下來有什麼動靜我再告訴你。」
「明天開始連著三天舖子裡休息,我這三天上午都會在牡丹棚,如果真找不著我,就請汪兄傳話給燕家的門房。」
送走汪從風,燕子京心頭五味雜陳,他實在不知道這件事最後會如何收場,他的願望只是家人一切平安,如果哥哥真惹上麻煩那他只有盡力幫著解決。
午後洛吟絮和吟歌也來了,洛吟絮和燕子京心下都有默契,沒特別向吟歌提及兩人昨夜遇伏的事,閒聊中得知兩姐妹從昨日至今也沒遇到什麼人找她倆麻煩。
看來對方果然是針對燕家人來的。
收了舖,應著明日寒食節的氛圍,街上還是熱鬧非常,夕陽西下,燕子京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漫步徐行,內心有千絲萬縷的糾結,但他強迫自己緩下腳步,愈是心頭紛擾愈要保持冷靜。
回到家門口,抬頭望了望燕家大門上的橫樑,大院深宅之中燕家成員實在太多了,任何一人出了什麼差錯都可能累及其他人,一個錯誤的腳步或決定也可能造成整個家族的動盪,他突然能理解父親身為燕家的頂樑柱身上所揹負的擔子和責任有多艱鉅,那不是胸無大志,只想做一個香藥師的自己所能想像的,而父親已經撐持這份家業二十多年。
就連自己能在舖中一待十年風雨無憂,全心磨練香藥師的技藝,也是來自父親的庇護。
燕子京不能看著兄長遭難,也不願看著父親肩上擔子再加重,他想幫忙做點什麼。
能不能在驚動父親之前幫著把事情解決了呢?他得先去找哥哥談談。
酉時初二刻,月上柳稍,花香暗染。燕子京造訪這位兄長居所。
小僮瑞祥引他入廳就座,奉上茶水之後便先行退下,兄長見他來訪倒覺訝然,笑問道:「老六,今天怎麼得空到我這兒來?」
「這兒沒有別人,我今晚來找你的事其他兄弟都不知道,我來也只是想問清一件事,告訴我,」燕子京定定望著眼前的兄長:「你究竟在外頭欠了多少賭債,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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