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辰時正二刻,東角樓旁中瓦子前,懸燈結彩,鑼鼓喧天。
燕子京在孫四喜帶路下來到中瓦子,感受著這股熱鬧氣氛。一早瓦子內外就人潮擁擠,每個來到瓦子的男女老少都是滿面歡欣,搶著進到瓦子裡欣賞自己喜愛的表演。瓦子中分成許多個棚,棚與棚之間做出區隔,稱為「勾欄」,每個棚都有自己拿手絕活,由白天到深夜吸引著一波接一波的觀賞人潮。
有的棚搬演傀儡,有的棚敷衍三國,有的棚說講五代。有弄影戲的、變戲法的、唱鼓子詞的、說諢話的,總能逗得觀眾會心開懷。最受歡迎的相撲比賽據說連當今聖上都很愛看;此外踢弄走索、馬戲、口技的表演更是讓人流連忘返,棚外零碎角落又有賣藥、占卦、飲食之類的小攤販穿梭其間,叫人待著待著不覺就忘了時間。
好不容易在人潮推擠間來到牡丹棚外,孫四喜卻被隔鄰蓮花棚的藥發傀儡戲迷住了,那藥發傀儡是在傀儡上加了火藥效果,搬演時爆破起來的煙霧和聲響都令人讚嘆,演到精采處孫四喜看得拍手叫好扯都扯不走,沒奈何,燕子京只好獨自進了牡丹棚。
牡丹棚內部十分敞闊,大門入口處貼著花花綠綠的「招子」寫滿今日演出戲目和藝人,他一下就在其中找到洛吟絮的名字,於是放心進場。牡丹棚內最前方的大戲台側邊放置著樂器,後台和戲台之間則以布幕區隔開,布幕上彩繪著山水禽鳥華麗非凡,燕子京進場時正值上一場剛散,許多人已經離座,於是他輕易就在最靠近戲台邊的青龍座找到好位置,坐等演出開始。
不多時棚內坐滿了人,隨著鑼鼓開場,後台走出一個紅衣窄袖的女藝人,正是洛吟絮。她淡掃蛾眉薄施脂粉,更顯得英氣嫵媚兼而有之,才一亮相台下就爆出如雷掌聲,顯然她的演出頗受歡迎。
燕子京在台下心情大好跟著拍掌,也不知洛吟絮注意到自己沒有。
洛吟絮開始演出,踢缸弄碗、踏蹺上竿,她身姿優美動作俐落,看得人目不轉睛。一忽兒配合樂曲在高達兩丈的繩索上起舞翩翩,一忽兒在索上倒掛翻滾看得人驚掉下巴,一忽兒由索上騰空躍上更高的長竿在竿上踢弄花棒鼓,每個動作都引得眾人驚呼連連,最後洛吟絮由兩丈多高的木竿上縱身落地輕盈如一團飛絮,落地同時樂音嘎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掌聲簡直要把牡丹棚屋頂都掀翻。
演出結束立刻有幾個青衣小廝托著盤子到台下討賞,一般打賞也就三錢五錢,燕子京不明狀況一口氣放了五十錢在盤裡,倒把周圍的人都嚇了老大一跳,托盤的小廝千恩萬謝,但當他向小廝表明想到後台找洛吟絮時卻被賞了個大白眼。
小廝大概以為自己是來糾纏藝人的登徒子了,燕子京想。
繼而憶起方才門口一瞥看到的招子,洛吟絮接下來還有兩場演出,怕是也沒這麼快有空理會自己,於是他又坐下來繼續觀演,陸續看了幾場演出,有她的也有其他人的,每場結束他都給了五十錢打賞,都表明要找洛吟絮,托盤的小廝也似乎開始對他另眼相看。
午時初一刻,牡丹棚上午演出告一段落,人潮陸續離去,燕子京還坐在青龍座上卻也不免心慌,一上午他已看了很多精采表演,但還是不知道怎麼才能找到她。正不知所措時他聽到上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六少,你怎地今天自己一個人來,也沒人陪著麼?」
他驚喜抬頭,舞臺邊洛吟絮正蹲著身,居高臨下笑吟吟看著自己,她換上一身柳綠色常服也卸去臉上妝容,看起來清雅秀麗。
「我一早就到,正好趕上妳第一場演出,之後就一直坐到現在。」他仰頭笑著:「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小廝們告訴我啦,說是有個冤……」洛吟絮笑得不行連忙改口:「有個年輕公子每場都打賞五十錢說要找我,我也猜不著是誰,最後一場我留神細看臺下就見你坐在這位子上。」
她又順手一指道:「你下回如果還來別坐這位子,鑼鼓聲又大又不好看到整個台子,喏,那兒,再往後一排的中間位子才是最好的。」
聽她經驗指導,他溫柔一笑:「我知道了,以後一定記得。」
「還有哪,賞錢別給太多,一場三錢五錢就夠,」洛吟絮又教他:「四少五少他們來也沒你這麼顯擺,太惹眼了。」
「我記住了。」
「我今天下午沒有演出,但還得等吟歌彈完琵琶才能走,」她沉吟著,又笑問:「你餓不餓?我帶你去吃些點心?」
被她一問還真有些餓了,他笑道:「這就走吧,我來請客,去樊樓怎麼樣?」
他在這附近也就只知道這個汴京第一的大酒樓。
洛吟絮馬上反對:「那太費錢了,而且我們才兩個人也吃不了那些大菜。我看你這附近大概不熟,還是我請吧。」
「哪能讓救命恩人破費?」燕子京堅持:「我來請,吃什麼妳決定就是。」
「好吧。」她嬌俏一笑:「那你跟著我。」
她翻身下了舞臺兩人走出牡丹棚,燕子京目光一掃,蓮花棚一帶已經看不到孫四喜身影,孫四喜對各大瓦子都熟門熟路他倒不擔心,於是跟好洛吟絮腳步免得被人潮沖散。
人群中突然又聽到有人直著嗓子大喊:「阿絮!阿絮!」
燕子京循聲望去就看到後頭水仙棚裡跑出一個滿面鬍渣的大叔對著他們招手,兩人於是停下腳步。
「怎麼啦雷叔?」
被稱為雷叔的中年漢子上氣不接下氣喘著:「可算找到人救場了,妳快過來幫我一把。」
洛吟絮聞言皺眉:「我有朋友來哪。」
「一刻鐘就行,就一刻鐘!」雷叔急眼了,合十拜託:「一會兒馬上要開演,到時開不了場我可完了。」
洛吟絮一嘆:「小雷他人呢?」
雷叔氣得咬牙:「別提那個不肖子!昨晚不知到哪裡瞎混了一夜,回到家裡酒氣衝天的,這會兒還在床上躺屍呢!」
「自家兒子那也無可奈何啊……」洛吟絮好似對這位小雷的行徑見怪不怪,又道:「先說好就一刻鐘,救場的錢事後也得老老實實算給我。」
雷叔一疊聲道:「那當然!那當然!」
洛吟絮又笑望向他:「六少,救場如救火,能等我一刻鐘麼?」
「當然可以。」
「既是這樣,雷叔,」她又道:「你幫我這位朋友找個好位子讓他在台下坐著,演完之後我再帶他走。」
「阿絮妳說什麼都行,快跟我來吧。」
雷叔幫他找了個靠近看臺的位置,隨後就把洛吟絮帶進後台。
水仙棚裡正上演的是皮影戲,背景布幕彩繪鮮妍亮麗,搬演著周穆王駕八駿訪西王母的神話故事。
只見戲一開場,臺上香霧瀰漫,樂聲中西王母和周穆王的皮影出現在戲台中央。周穆王的八匹駿馬各有姿態十分生動。演到周穆王訪瑤池時,那百鳥和鳴的婉囀啼聲、鸞鳳翔集的拍翅振聲配合著煙霧繚繞,更令人宛若置身仙境。
演出結束後又有小廝托著盤子討賞,他記著洛吟絮的吩咐這回只給五錢,而後他就一直坐在座位上等,過了好一會有人自背後拍他肩膀,回頭一看正是洛吟絮。
「我以為妳還會從臺上翻下來呢!」他笑問:「妳是從哪兒過來的?」
她一指角落:「喏,那兒有個暗道,牡丹棚裡也是這樣的,不過你可別和人說。我們這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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