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合了汪從風之後,三人一同前往安樂櫃坊。
汪從風和燕子辰自然是熟門熟路,燕子京卻從未來過這個地方,在他想像中安樂櫃坊害得三哥和自己都捲入紛爭,必是個詭異、陰暗、可怖的處所,豈料安樂櫃坊就開在人來人往的馬行街南面,周圍異常熱鬧,就是一番尋常的市井風貌。
燕子京左顧右盼:「這兒離我們香藥舖倒是很近。」
燕子辰一嘆:「就因為近,出入容易,所以當時泥足深陷,現下回想起來竟真像是鬼迷了心竅一樣。」
汪從風淡淡一笑:「三少不用自責,這種地方就是要令人沉迷其間他們才有利可圖的。其中當然隱藏著很多誘人入局的關竅,只要進了這門自然難以脫身。」
「汪兄說得很是,我就是一次大意,便再也無法自拔。」燕子眼神堅定坦然:「但現在不同了,今天是我最後一次進安樂櫃坊,只要了結這事,我再也不會涉足此間。」
「三少大好男兒,本就不該在此墮了志氣。」汪從風讚道:「一會我和六少從旁助你,事情一定能有圓滿結果。」
三人說著一起走進安樂櫃坊。
燕子京留神觀察,裡間佈置簡潔,乾淨明亮,門面、大廳、櫃檯其實都和一般櫃坊無甚區別,迎面而來招呼的青衣夥計也是笑容可掬。
直到汪從風對夥計低聲道:「我們是言三爺約見的客人,煩請小哥入內通傳一聲。」
燕子京明顯看見夥計的神色不一樣了,還是笑容可掬,目光中卻多了幾分警醒和機變。
「三位請隨我來。」
那夥計帶著三人往後頭一個小門走去,木門後是一道長長的迴廊,迴廊旁是花木繁茂的中庭,迴廊盡頭是另一扇大木門。
燕子京正猜想言三就在裡頭,卻只聽到門裡傳來詢問聲:「誰在外頭?」
夥計在外頭恭聲道:「萬掌櫃,三爺約見的人到了,要煩你帶他們面見三爺。」
「知道了,讓他們進來就好,你可以走了。」
夥計開了門示意他們三人入內,隨即便轉身離開。
門內是個寬闊的廳堂,擺設豪奢富麗,門前是一座厚實的大櫃檯,櫃旁立著另一個青衣夥計,櫃後則站著一個中等身材、衣著精緻的人,似乎正垂頭算帳,那撥弄算珠的聲音有如暴雨打花瓣一般,待他撥算盤的手停下,又舉起一旁蘸飽了墨汁的筆在帳本上記下些什麼東西,方才抬眼看向他們三人。
汪從風首先開口:「萬掌櫃好。」
「汪首領久闊,」萬掌櫃臉上堆起和氣生財,老好人一般的笑臉:「三爺這最近一直同大夥兒說起半個月前委託首領的事,汪首領手段果然高明,真就在今日把貴客帶來了。」
汪從風神情自若,又笑道:「得萬掌櫃謬讚,看來在下在金字堂帳本上的價碼又提升了不少吧。」
「汪首領這樣的人才價碼自然不在話下。」萬掌櫃卻又轉望向燕子辰笑道:「燕三少多日不見倒是清減了些,可要好生養著才行,得閒了再到這裡來耍耍,小號歡迎之至。」
燕子辰深吸一口氣,鐵青著臉:「萬掌櫃不用多言,今日我來就是要把從你這兒借的錢如數歸還,兩不相欠便好,往後也不必再有瓜葛。」
燕子京才聽出眼前這四十來歲滿臉堆笑的老好人,就是設局借三哥錢,名列金字堂第二位的萬海波。
「燕三少的心緒我明白,不過世事難料,哪日三少回心轉意還是可以回來坐坐的,小號隨時恭候大駕。」萬海波還是笑得親切,又盯向燕子京:「這位少爺卻未見過,也沒聽三爺吩咐,只怕不是三爺請來的客人吧?」
「這位燕六少是三少的兄弟,」汪從風堂堂正正介紹道:「也是我的結義兄弟。」
「燕六少是汪首領的結義兄弟?」萬掌櫃眼中閃現一絲光芒:「這可不對啊,汪首領的意思,這回你是抓你結義兄弟的兄長來交給三爺?那這究竟算是汪首領的能耐還是他倆自願來的?這筆帳可算不清了。」
汪從風冷道:「能說動他倆心甘情願跟我過來不也算是我的能耐?萬掌櫃這就算不清帳,安樂櫃坊的生意還怎麼做下去。」
萬掌櫃聞言變色,但又很快恢復那副老好人的笑臉:「汪首領說得是,是在下失言。三爺已經在後堂等著,我這就帶你們倆過去。」
「是我們仨,」汪從風糾正:「燕六少也會同我們一起。」
「這個麼,」萬掌櫃為難了:「三爺卻不是這麼吩咐的。」
「你替我向三爺通報一聲,燕六少必須跟著我們一起。」汪從風堅持:「我好歹是把你們要的人帶來了,就換你這一聲通報,倘若萬掌櫃的還不樂意,這也太讓人失望了。」
萬掌櫃一揚眉,心中算計一番,終究眼瞇瞇地笑了:「汪首領說的哪兒話,在下當然會把汪首領的意思通報三爺知道,不過三爺會怎麼決定卻不是我能猜測的,就請三位在此稍候吧。」
萬掌櫃拉開櫃檯後方一扇鐵門,安靜寬廣的大廳裡很快就充滿吆喝吵嚷的鼎沸人聲,萬掌櫃走入裡間順手帶上鐵門,廳裡又立刻回復安靜,只留下他們三人和那青衣夥計面面相覷,夥計也沒招呼三人就座或用茶——這個大廳裡連張座椅都沒有,三人只好站著等。
燕子京忍不住悄聲道:「言三好大的派頭,鐵門後頭不知又是哪裡。」
燕子辰道:「後頭就是賭場了,諸般賭戲無不具備,你方才聽到的吵嚷就是賭徒們賭到興起呼盧喝雉的聲音。」
「三哥之前也在這兒麼?」
「不只在這兒,」燕子辰嘆道:「安樂櫃坊的賭場廳堂無數,大著呢。」
燕子京又轉問汪從風:「方才汪兄和萬掌櫃說起你在金字堂帳本上的價碼,那是什麼意思?」
「他們金字堂專管算帳,在這上頭精得很。」汪從風無所謂地笑了:「他們有本秘帳,上頭會給每個和青龍會有來往的人明碼標價。」
「明碼標價?」
「也就是標明在緊要關頭,這個人身上能榨出多少銀錢,或是這個人值多少。」汪從風一嘆:「當然這只是粗略估算,不過把每個大活人都當成會走路的錢庫,這就是金字堂的作風。」
燕子京側著頭想一想又問:「怎麼樣算是緊要關頭?」
汪從風神情不自在起來,乾笑兩聲:「這有什麼好問的?你安心,我在呢,你不會碰上這最後關頭的。他們向三少一開口就是一千兩,只怕這就是三少在那秘帳上的估價,也不是雷打不動的,可以談——就看一會怎麼談了。」
燕子辰苦笑道:「想不到我居然能值一千兩。」
「三少莫怪我直說,這當然是加上了你家中產業一起估出的價,若你是獨子,這價就會更高了。」
聽汪從風說完,燕子辰和燕子京都是默默不語,心下只覺得這種把人當成錢庫的作法也未免太過冷酷。
最後還是汪從風打破沉默笑道:「這個萬海波就是不想擔干係才去請示言三的,哪知一去就這麼久。」
「只是多個訪客萬掌櫃能擔什麼干係?」燕子京道:「不過我是意料之外的客人,萬掌櫃事先請示也就是規矩體統罷了,倒沒什麼。」
「六少你把事情想簡單了,」汪從風搖搖頭:「在言三這個位置上,每天都有人想要他的命,多見一個生人就多一分風險,哪能不謹慎?莫說生人了,他自己的手下人要見,若不是他允許那也不是輕易能見到的。」
燕子京這才明白,設身處地想想,只覺匪夷所思,又嘆道:「做人做到言三這個份上,可也是無味得很了。」
汪從風低聲道:「你這話這兒說說罷了,一會見言三可不能口沒遮攔。」
「這我知道。」
說話間又聽見吵鬧喧囂,櫃檯後方的大鐵門開了,萬掌櫃走了出來順手關上鐵門,再看向三人時表情變得很奇怪。
「怎麼,三爺不答應?」汪從風正色道:「若三爺不答應我就……」
「三爺答應了。」萬掌櫃盯著燕子京,似乎也是百思不得解:「他要我帶著你們三人立刻去見他。」
汪從風鬆了口氣,臉色也和緩下來——倘若言三不肯讓燕子京跟著一起,他還真不知道能怎麼做。
「多謝萬掌櫃傳話,我們這就走吧。」
三人於是隨著萬掌櫃走入鐵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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