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走下階梯的每一步,從背後射進的陽光便逐漸稀薄。
往下延伸且意外地陡峭的螺旋形樓梯傳來令人難受的發霉味,迎面吹來的濕冷陣風亦令人不禁瑟縮顫抖。腳踏聲因為樓梯蜷曲的構造而回音不斷,猶如無數人群正從後追趕似的,使少女每一步也走得膽戰心驚。沒關係,如果卡塔爾有跟上來自己反倒較安心⋯⋯她停下腳步往後望,但還是一如既往地看不見對方的身影。
緣著燒焦的路徑走了半刻鐘後,卡塔爾便朝着看似空空如也的土地施展了破封術式,讓一扇嵌在地板上的木門顯現,並指示妮克絲獨自走下門後的階梯。據說那個充當總部入口的木門原本藏在某個村民家裡的衣櫃底下,赤騎將的部隊之所以會燒毁該村落大概是想披露異端教團總部的下落吧。不過都做到這個地步了,為什麼總部本身反而沒有被討伐呢?妮克絲不禁感到疑惑起來。
不論怎樣走,還是看不見螺旋形樓梯的盡頭。陽光不知不覺間已消逝,取而代之的則是令人不安的黑暗。妮克絲舉手在空中製造照明用的光球,並小心翼翼地繼續前進。
—這該不會真的是個陷阱吧?
卡塔爾表示他不可以跟著走下階梯後,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這個可能性。
然而,他也明確地表明了教團有協議的意思,而且如果真的想下毒手,對方大可以趁著自己作晚昏倒的時候吧。再加上聖堂騎士團的破壞痕跡,這應該真的是通往教團本部的入口了—得到這個結論後,妮克絲便決定放手一搏,走下這個可疑的隱藏階梯。
—其實到達教團總部後,又能幹到什麼呢?
村長曾說如果要教團放走奈特,唯一的方法就是直接和他們的首領「娜塔莉雅」談判。不過自己又擁有什麼談判籌碼?光是賭在教團需要白色元素使者的力量來「解放黑色女神」這點上,就真的足夠了?
考慮到人數與勢力的懸殊,妮克絲其實已做好情況將壓倒性地不利的心理準備。
驅使著她繼續前進的,其實就只是「報答恩情」這種模糊不清的概念,以及她的預感。
早在發現有人可以追蹤到她和奈特的行蹤時,妮克絲便想到某個可能性。如果猜測無誤的話,這將會是了結某個重大恩怨的絕好機會—
這時候,她察覺到空氣中的霉味正在逐漸變淡,周遭也開始被隱若的火光照耀。
—差不多到達階梯的底部了嗎⋯⋯?
果然不出所料,再緣著樓梯走多幾個圈後,一座看似通道的石壁洞窟便呈現在眼前。
「這裡就是異端教團的總部⋯⋯?」
洞窟比自己想像中寛敞,就目測來說應該有七至八公尺左右吧。於兩旁延伸的石壁皆掛有照明用的油燈,有人還貼心地把它們全數點燃了,簡直就像在歡迎白色元素使者的到來似的。
不論怎樣看,眼前的通道也是空無一人,寂靜得有點詭異。
前方等待著她的,到底會是什麼呢?摸了摸項鍊上的魂石以確認四周沒有虛獸後,銀紫髮少女便舉步向前邁進。
一直以來,妮克絲也把異端教團當作無法無天的恐怖組織,但經實際接觸過後,便不難發現事實並非想像中那麼單純。當然,他們絕非慈悲為懷的信仰機構,不過至少可以確認對方是可以溝通的勢力。
—就像七色聖堂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美好一樣,異端教團也沒我想像中那麼壞⋯⋯是這樣子嗎?
話雖如此,從奈特會被綁架這點來看,他們也好不了哪裡去吧。她加快腳步,不久後便看到位於通道盡頭的一扇大門。
用某種純黑物料製作的大門裝飾華麗,鑲了金箔的符文浮雕亦令人目不暇給。再仔細觀察四周,便發現腳下的石頭地板也不知不覺變成了光滑的大理石。
這個門後的房間大概是個非常重要的場所吧,而那裡應該有人等待著白色元素使者的到來。5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O3q6rYhk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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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克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伸手推開門扉。
咔—!
門沒有上鎖,輕而易舉地打開了。
一陣冷風隨即迎面吹來,妮克絲把右手放上腰間的劍鞘,果斷地步進眼前的昏暗大廳。
等到雙眼適應到房間的光線後,她立刻注意到的,為四面牆壁繪著巨大壁畫。
以黑色為主調的左牆,描繪了大量的貧瘠土地與流離失所的人民。在烽火與劍戟的襯托下,一名美麗的黑髮女子正降臨在伸手泣求的民眾之上,猶如眾人在連綿黑夜中的救星。
以白色為主調的右牆,描繪了大量的肥沃土地與企圖入侵的黑影。在烽火與劍戟的襯托下,一名美麗的銀髮女子正降臨在伸手泣求的民眾之上,猶如為眾人驅除黑夜的救星。
妮克絲曾在聖堂總部見過類似風格的壁畫,不過它們大多數也是在讚揚七色女神和白色女神的神聖,這種內容的壁畫真的是第一次接觸。
—這兩幅壁畫所描繪的⋯⋯大概就是奈特口中「三百零六年前的世界」?
在一同旅行的首晚,兩人按照約定交換情報,妮克絲從奈特口中聽了相關的資訊。
陷入戰爭的兩個霸權,憑著古代禁書的知識分別把黑白女神召喚到現世。主張妥協的白色女神「艾莉絲」向召喚自己的國家伸出了援手,成為了世人現在所祟拜的虹之女神;主張獨立的黑色女神「諾特」則是保持著不干涉人類事務的立場,最終被世人遺忘於歷史的洪流之中。
然而,村長曾說異端教團的願望是「解放黑色女神」。
在遇見奈特的前一晚,妮克絲亦夢見一名被鎖鏈囚禁的黑髮女孩求救。
—也就是說,事情並沒有奈特口中那麼簡單吧。
妮克絲定睛注視直前方的那幅壁畫,上頭描繪著黑髮女子與銀髮女子的對決。
「信念的不和衍生了爭執,黑色女神最後被白色女神封印在虛淵的深處⋯⋯大概就是這樣子嗎?」
突然開口喃喃自語後,銀紫髮少女轉過身子來,並對著理應無人的虛空搭話:
「那麼,你怎樣說呢,洛塔?」
「⋯⋯哎,果然還是被發現到了?」
片刻的寂靜過後,夾雜著嘆息的中性嗓音響起,一個身影隨即在妮可絲前面顯現。
是名外表相當矚目的少年。
尾垂在背後的血紅色圍巾,以及綁成短馬尾的茶色頭髮。大概是再沒有隱藏身分的需要吧,對方這次毫無遮住容顏的意思,端正分明的輪廓暴露無遺。他那雙漆黑的眼眸尤其令人印象深刻,仿佛光看一眼會便會被吸進無底深淵—妮克絲近幾天也接觸了不少黑色眼睛的村民,但沒有人的瞳色能如此的純粹。
由於有心理準備,她早已用魔法提高了感知並一直警戒著四周,但還是等到洛塔從後靠近才得以察覺到對方的存在。明明他不像那種會埋首研究魔法的人,術式的完成度卻高得驚人啊⋯⋯確認雙方也不在對方的攻擊範圍裡後,妮克絲便繃緊臉頰說:
「聽見我和奈特的行跡被教團掌握後,我就在想⋯⋯提供追蹤媒介的人若不是露西亞,就大概是你吧。你果然是異端教團的一分子吧?」
「才不是,別把我和那些只執著於解放黑色女神的笨蛋混為一談。我們就只是單純的合作夥伴關係⋯⋯話雖如此,原本還以為娜塔莉雅的計劃一定會落空啦。沒想到你真的會來,白色元素使者大人?」
「—我的名字是妮克絲,不是『白色元素使者大人』。」聽見對方用近乎戲弄的口吻道出敬稱,銀紫髮少女不禁眉頭一皺。
「所以呢?」仿佛感到很有趣似的,洛塔乏起些許調皮的笑意。
「把我帶到這裡的教團成員曾說,『稱呼名字』是把對方視作正常人類的基本禮儀。我的名字是妮克絲·羅莎娜·利維提亞,希望你能好好給我記住。」
寂靜。
妮克絲瞪向突然沈默不語的茶髮少年,這時候才發現對方的肩膀正在劇烈顫抖著—這個模樣,簡直就像因為忍著強烈的笑意而說不出話來一般。
這令她看得莫名的大火。
「有什麼好笑的,洛塔!」
見狀,茶髮少年就只是放棄忍耐放聲大笑出來。「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有人說過你好好笑嗎,白色元素使者大人!」
「什麼!」妮克絲突然有舉劍砍向對方的衝動。
「我⋯⋯我上次不是說過了嗎⋯⋯」洛塔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收起了大笑,但臉上仍掛著嘲諷的笑容。「白色元素使者是理應不存在於世上的異類,然後你⋯⋯唯獨是你⋯⋯嗚哈哈⋯⋯哈哈哈⋯⋯」
「那你呢!你自己也不是名黑色元素使者嗎,那麼你自己也是理應不存在於世上的異類吧!」
「原來你已經知道這麼多了?上次在你面前使用多種色系的魔法是我的失策⋯⋯也罷,那我也沒需要假裝自己是單純的青色元素使者了。」茶髮少年隨便地揮了揮手,上頭的手鐲好像繫著某顆閃爍著冰藍色光芒的五角寶石。那沒可能是他的魂石吧,然而從妮克絲感受得到的魔力濃度來看,那顆寶石直逼真正的魂石。
—也就是說,他偷了其他青色元素使者的契約證明以便平日隱藏自己黑色元素使者的身分嗎⋯⋯
銀紫髮少女暗自緊握拳頭,並盡可能用理性平淡的口吻說: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不過我是過來和娜塔莉雅談判的。她到底在哪裡?」
「誰知道啊。她說現在有東西要先辦好,遲點才會過來⋯⋯她說期間我要幹什麼都行啊,只要不殺掉你的話。」
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啊。「不殺掉我⋯⋯?那你剛才為什麼想從後偷襲我?」
「嗯,被看透得那麼徹底耶?放心,到時候我會好好交代的。」洛塔揚起殘酷的笑容。「『白色元素使者不斷胡亂掙扎,我為了自保小命而被迫幹掉她』⋯⋯看,這個劇本是不是很棒呢?」
「你為什麼要阻止我⋯⋯這可是攸關奈特的性命啊!你不是奈特的舊識嗎,他再這樣子下去的話可是有機會⋯⋯!」
對方和奈特的關係至今仍不明。唯一可以確認到的是,他們以前應該有所交集才對,因為洛塔上次確實呼喚過奈特的名字。
茶髮少年的雙眼首次動搖了一瞬間。「—這是取捨的問題。如果那是必要的犧牲,我會坦然接受這個結果。」
「為什麼⋯⋯先是赤騎將,現在你也⋯⋯為什麼你們可以這麼無情!」
已經無法用言語溝通了。
妮克絲拔出腰間的劍,示意自己無意再和對方說話的意思。
洛塔看來是名相當擅長紫色魔法的元素使者,就算安然度過一場戰鬥,就只會換來被追蹤至天涯海角的下場。長期防備著刺客實在對精神負荷太大,如果可以的話,妮克絲實在想今次就解決這個問題。
—為甚麼他會那麼執著於殺掉我?
另一方面,自己到底有沒有執劍奪取他人生命的覺悟呢?妮克絲並不清楚。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
「—今次,我一定要用我的劍向你證明⋯⋯就算是白色元素使者,我也不是任由聖堂擺佈的人偶!我正在尋找奈特,沒事幹的就給我我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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