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mentalist (七色元素使者） - 第十一章決裂（5）

世界充滿了極光般的七彩波動。

於虛空中閃動的並非繁星，而是四散的結晶。其表面晶瑩透徹，簡直像鏡子一樣反射著光芒，使一切染上了虹彩。

這裡並沒有牆壁與天花，就只有無限延伸的虛無空間。

是的，眼前原本就只有虛幻朦朧的光輝—直到有個身影驟然於前方顯現且行禮。

「青之女神絲卡蒂，應大人的召喚拜訪於此⋯⋯請賜命。」

看見青髮女子恭敬的模樣，嘴角便不其然地彎了上來。這個表情好像被人類稱作「苦笑」，模仿起來其實挺有趣的—閃過這感概後，自己便用比平時略失威嚴的語氣表示：

「現在就只有我們兩個耶，不用那麼拘謹。昨天我和人界的教主會面，並且談到那個計畫⋯⋯呃，你那個表情是什麼意思啊。」

「⋯⋯恕我直言，但大人這麼輕易地接受人類的謁見，實在有損您的威嚴。」

「真是的，人類可是非常有趣的生物啊，過於避忌接觸實在是太可惜了。只要不過於干涉，我可是默許你們偶爾下凡見識喔？」

「感激大人施恩，但我實在沒興趣混入醜陋的人類生活裡面。」絲卡蒂的態度還是依舊的冷淡。

「再不然，到時候你來扮演姊姊就是了。我會乖乖當你的妹妹啊？」

「⋯⋯大人，麻煩開玩笑也有個限度。」

看見自己的部下毫無幽默感，緩和氣氛的計畫唯有報銷了。「好啦好啦，其實今次我主要想和你談的，是七色聖堂因應虛淵即將失衡而提出的—」

「—是使那個兵器量產計畫吧？」

簡短但準確無比的一句話。

以青髮女子之姿現身的非人存在，看來早已掌握其主子的意圖了。

「⋯⋯是的。為了對抗有朝一日即將無限湧現的虛獸，教主制定了這個計畫，並請求我們的協助。術式的組織與編寫好像已完成了，剩下的就只是要女神打開讓他們利用虛淵之力的途徑。你怎樣看，絲卡蒂？」

「只要您同意的話，我並無異議。是說，為什麼要特地找我談這件事呢？」

「⋯⋯因為之前和我妹妹最親熟的女神是你啊，所以最有可能反對的人是你。」

這次換作青髮女子陷入沉默。

見狀，雙唇便自然地繼續述說心底的話語：

「我並不奢求你的認同，不過為了完成我們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使命，我需要你的力量。所以，希望你可以⋯⋯啊⋯⋯！」

一陣疼痛閃過意識的深處。

不，那並非單純的疼痛，而是一種近乎虛無的異樣空虛。

自從接觸到虛淵的那股力量以創造虛獸，某種預料之外的惡意便開始從內部緩緩侵蝕著自己。

「虛淵的侵蝕⋯⋯果然越來越嚴重吧？」這大概絲卡蒂首次表露類似「關心」的感情。

「⋯⋯還好吧。」

絕對不可以示弱。

「我說，絲卡蒂⋯⋯人類雖然渺小又軟弱，而且只懂不斷重複過往的悲劇⋯⋯我還是相信，他們有著美好的一面⋯⋯以及無限的可能性。」

這就是自己和諾特的最大差別。

諾特相信人類醜陋無常，女神不應該干涉其生活；自己則是相信著人類的美善，有著被協助的價值。

在諾特被封印的前提下，七色女神雖然大多數也服從自己的決定，但理念有時候還是會不獲接納。

正因如此，眼前的青之女神才有資格接受這個無理託付—

「所以⋯⋯倘若有一天，我改變到不再是自己的時候⋯⋯到時候，希望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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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嗚⋯⋯」

妮克絲在一片燒灼神經的頭痛下驚醒過來。

—我剛才睡著了⋯⋯？

自己好像夢見了某個異常地鮮明的場景，不過妮克絲已經想不起當中的細節。她試著努力回想，頭顱傳來的劇痛卻變本加厲—最後，銀紫髮少女唯有放空思緒，然後任由劇痛淡去。

「我到底⋯⋯」

她茫然地察看四周，發現自己正坐在某個狹小房間的地板上。烈焰在高掛的火把上搖曳，使影子在牆壁上錯落舞動，亦映照了擺放在身旁的各類雜物，以及四散在地上的血花與繃帶。

妮克絲跟著洛塔逃離了滿是人型虛獸的大廳，接著便在名為教團總部的迷宮裡跑了半晌，最後才到達了這間隱蔽的儲物室。雙方各自完成了必要的急救與包紮，然後—她的記憶就此中斷。

當時的自己累壞了，大概是一不小心就睡著了吧。

「終於醒來了嗎，白色元素使者大人？」

「嗚⋯⋯」

妮克絲順著聲源抬起頭來，發現洛塔正坐在對面的角落吃著什麼東西。奇怪，這間房應該沒有食糧才對，他到底在吃什麼呢⋯⋯妮克絲強忍著隨即襲上的空腹感，並試著若無其事地回答說：

「真的是很抱歉⋯⋯我到底睡了多久？」

「大概是三四小時左右吧。話說你要盯著我盯到什麼時候，想吃的話就出聲吧？」

—呃，還是被看穿了？

「沒、沒辦法啊，畢竟我整天幾乎沒吃過任何東西⋯⋯」

某個顏色鮮豔的小硬物被洛塔拋了過來，聽上去有點傻眼的聲音亦隨即響起：

「你遲點如果因為太肚餓而暈倒，我可是會很困擾的。應該說，大姊姊該不會是只喜歡巧克力那類高級的東西吧？」

—這是⋯⋯棒棒糖？哪有人會帶著這種東西四處走，難道洛塔是個好甜食的人？

妮克絲已經沒有力氣吐糟對方了，只是開口指出她相當介意的一點：

「我的確很喜歡巧克力，不過棒棒糖也不錯啦。而且我現在才十六歲，年紀應該和你差不多才對，幹嘛叫我作大姊姊？」

儘管生日日期是露西亞告知的，但她覺得自己看上去也像名十六歲的少女，所以年齡認知應該錯不了。洛塔的為人既冷靜又飄忽不定，處世態度亦相當老成，說實話妮克絲甚至覺得他甚至有機會比自己年長一點。

「我現在才十四⋯⋯不，現在已經是七月了？」總覺得洛塔的答案不太可靠：「那我應該十五歲了吧，不過還是比白色元素使者大人年輕一點呢。」

什麼！他竟然才十五歲？「你是在瞎說嗎，哪會有人忘記自己的歲數！」

「沒辦法啊，畢竟很久沒有慶祝過生日了。」

妮克絲花了點時間才理解到這句話的意義。

對方看上去倒是不以為意，只是繼續銜著手裡的棒棒糖。話說棒棒糖真的可以充飢嗎，最多只是可以暫時補充體力吧—妮克絲這樣子想著，並拾起對方拋過來的糖。

—明明能趁著我睡覺的時候下手，洛塔卻選擇不加害我⋯⋯那麼照道理來說，這個棒棒糖應該不是毒藥才對。

拆開包裝紙後，她便把那個小巧的紅色硬糖含在口裡。甜蜜的果香立刻擴散開來，應該是蘋果味之類的？

⋯⋯總覺得洛塔的口味意外地平凡啊。

她一邊細味著這微妙的味道，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緒，過了一會後才率先開口說：

「那麼⋯⋯洛塔，那些『人型兵器』到底是什麼？」

正如妮克絲所想，茶髮少年並沒有回答。

見狀，白色元素使者便大聲道出自己的想法：

「那些被稱為『人型兵器』的黑影虛獸則是具備著高度知性，發出的話聲也幾乎和人類無異。而且，娜塔莉雅曾說過她的妹妹是名元素使者，最後因為兵器製造計畫而被虛淵之力奪走了心智。也就是說，人型兵器其實是⋯⋯是⋯⋯」

一旦有冷靜思考的時間，「人型兵器」的來頭便不難推測。

然而，妮克絲卻遲遲無法接受自己得出的的結論。

猶如要弄破她的心理防波堤一般，洛塔給予了簡潔且殘酷的肯定：

「⋯⋯對。所謂的人型兵器，就是被聖堂強迫成為虛獸的元素使者。」

虔誠地侍奉七色女神的結果，就是反過來遭女神利用。

—沒、沒可能⋯⋯這應該是什麼誤會！

之前奈特也提過七色聖堂背後隱藏著的眾多秘密，但那還算是在合理的解釋範圍之內。然而，元素使者被迫成為虛獸—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取捨問題了，而是違反了人類最基本的道德標準。

明明翻騰的內心世界有著無數疑問，妮克絲最後擠出來的問題卻是—

「—這是有可能的嗎？」

洛塔隨意地聳了聳肩。「詳情我也不清楚，但是元素使者的『魂石』和虛獸的『核晶』好像是用同一個原理運作的，反正力量源頭也是女神大人啦。只要發動漫長的儀式魔術把虛淵之力灌進元素使者的身體裡頭，應該就能利用人類這個優秀的媒介創造出虛獸吧？」

—這種閒談家常一般的語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名茶髮少年到底有著什麼異於人的心理構造？妮克絲只是覺得自己好想嘔。

「這⋯⋯這到底是為了什麼！把人類變成虛獸到底有什麼好處，七色聖堂⋯⋯不，女神大人的目標原本是要祝福這個世界吧？雖然虛獸的製造為元素使者帶來了不少苦難，但那終究是為了大眾而犧牲小眾的幸福。不過，正常的虛獸只要直接動用虛淵的力量就能憑空製造出來了，這種兵器製造計畫根本是在本末倒置！」

不知為何，洛塔投來了奇怪的目光，並反過來拋出一條問題：

「虛淵即將失衡，這點你應該知道吧？」

「嗯，奈特向我提及過。而且，虛獸最近也出現越來越多異常⋯⋯」妮克絲努力回想著洛塔和娜塔莉雅的對話，並總括出最關鍵的資訊：「你好像說過，這個現象最後會演變成一個『虛獸無限湧現的世界末日』？」

「沒錯。自從諾特三百零六年前被封印進虛淵之後，力量平衡就一直處於繃緊狀態⋯⋯據說距離虛淵完全失衡，頂多就只有十年左右的時間。若平衡再受到刺激，虛淵在兩三年內崩壞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喔？」

—兩三年之內有機會面臨「世界末日」？

這個宣告完全超乎妮克絲的預想。

猶如在試探著她的反應似的，茶髮少年首次主動說起話來：

「能有效對抗虛獸的就只有魔力，不過人類終究是血肉之軀，一旦耗盡自身存在就會消失。相反地，虛淵的力量可謂無窮無盡⋯⋯那麼，只要找個辦法讓虛淵之力與人類的靈魂融合，應該就可以讓元素使者的魔力近趨無限。」

—如此一來，人類算是有機會能在虛淵即將崩壞的前提下苟延殘喘。

妮克絲聽得懂對方想表達的意思，但這並不足解釋整個狀況。「你說這可以讓元素使者的魔力近趨無限⋯⋯不過，變成那麼恐怖的怪物後，根本就沒可能主動守護人界的民眾啊？」

之前遇見的黑影虛獸具備著一定程度的思考能力，卻完全被莫名的空虛與嗜血支配，實在很難想像牠們能守護其他人類。

「—因為你看見的那些東西全是失敗品啊。就算是到了現在，七色聖堂也研究不到將虛淵之力和人類肉體完美結合的方法，以致受測者皆變成失去理智的虛獸⋯⋯不過被灌進虛淵之力的元素使者會完全跟從命令行事，這對聖堂而言是意想不到的收穫吧。只要持續量產到足夠的兵器並指示牠們戰鬥，確實有可能對抗得到虛淵崩壞之後的虛獸群。」

洛塔好像吃完手裡的棒棒糖，只見他把空著的短棍扔在地上，然後毫不留情地踩扁它。

—這動作，簡直就像在發洩抑壓已久的怒氣一般。

「妮克絲，你說你接受得到虛獸的創造機制，因為它終究是『為了大眾而犧牲小眾的幸福』。那麼，現在這個兵器製造計畫也完全符合你的原則啊？被抓去當實驗的人就只有資質極為優秀的元素使者，基本上就是少數中的少數⋯⋯而且，這個實驗的成功可是有機會拯救整個世界的人命。這樣子你開心了吧？」

「啊⋯⋯」

妮克絲頓時鴉口無言。

大概是看見銀紫髮茫然的樣子，洛塔像是感到失望似的嘆了一口氣，看來毫無想繼續交談的意思。

見狀，妮克絲唯有在對話決裂之前主動搭話：

「洛塔，我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的對錯應該如何判斷。不過，我真沒想過七色聖堂以及女神大人竟然瞞著我們進行著這麼多恐怖的計畫，而且⋯⋯而且還把人類當作單純的實驗畜生來看待。」

雖然一早就知道聖堂的運作沒有想像中那麼單純，但這個踐踏人性的計畫可謂違背了她的道德底線。

看見茶髮少年保持沉默，她決定誠懇地表達自己的奢望：

「不、不過⋯⋯至少應該有辦法能令那些『人型兵器』恢復原狀才對？」

—既然我擁有牠們的命令權限，那說不定能辦得到什麼⋯⋯

妮克絲無意識地把身子靠向門口，試著主動捕捉虛獸的「話聲」，手臂卻被洛塔牢牢抓住。

「放棄吧，那是沒可能的。那些人型兵器已經不是人類，你把牠們當作被虛獸附身的死人來看待就好了。」

銀紫髮少女轉頭望向聲源，雙方的視線就此交錯。

明明才剛說了那麼恐怖的事實，洛塔的黑瞳卻透露著近乎漠不關心的冰冷。

不知為何，這令妮克絲的感情波堤崩壞了。

面對著如此離譜的「兵器製造計畫」、以及總是背叛自己信任的女神大人—妮克絲首次感受到確切的憤怒。

「別擺出那張撲克臉！為什麼你還可以這麼冷靜⋯⋯難道你一點感覺也沒有？」

「⋯⋯」

「為什麼聖堂要做到這個地步⋯⋯他們老是裝出一副只有自己是正義的模樣，最後呢？最後也只不過是殺人放火的走狗！太不公平了⋯⋯虛淵失衡這個問題，根本就和那些遭犧牲的元素使者無關⋯⋯！」

「⋯⋯」

「快給我說話，洛塔！為甚麼你可以這麼冷血！就算你沒有成為試驗品，試想著⋯⋯像娜塔莉雅那樣的人們，就是因為這個計畫而無故失去了親人朋友。就算我的信念是這悲劇的源頭，你這種置身於事外的態度根本就比我更加—」

「—你懂什麼！什麼也沒經歷過就別把自己當作是聖女！」

突如其來的怒吼，使妮克絲不禁縮起肩頭，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她才發現豆大的淚水正緣著自己的臉頰滴落。

—咦⋯⋯我為什麼會在哭？

明明她想連忙擦拭淚水，自尊心的作祟卻令她無法動彈。

同時，洛塔本人也好像預料不到自己會爆發，只見他想起什麼似的瞪大眼睛。

接著，他便露出了自嘲的微笑。

—明明是在笑，看起來卻如此悲傷。

「你明白不了，白色元素使者大人⋯⋯」

洛塔低頭看著繫在頸上的血紅圍巾，像是看不下去似的閉上眼睛，過了一會才開眼表示：

「—有時候，當事情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一個人的救贖，就只剩下死亡。」

「什麼⋯⋯」

銀紫髮少女實在無法認同洛塔的看法，因此立刻反駁：

「才不是這樣⋯⋯只要還活在世上，就應該還存有希望才對。」

—就像我曾一度輕視自己的生命、最終卻被人所救那樣。

「⋯⋯是這樣子嗎？」

原本還以為洛塔會嘲笑她，但對方只是露出了相當清澈的苦笑。

總覺得他的態度出現了什麼決定性的改變。

在妮克絲能探討這點之前，他便別過頭來表示：

「根據我昨晚打探回來的消息，奈特應該是被帶到娜塔莉雅的私人寢室才對。我們也差不多休息夠了，要救他什麼的就趁這個機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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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決裂（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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