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曆三零六年,十月二十日。
清晨的陽光正從窗簾透進。窗外的尖銳鳥鳴不絕於耳,使銀紫髮少女從睡夢中醒過來。
「嗯⋯⋯」
晨起練劍的時候又到了嗎?若不用履行白色元素使者的責任,自己其實是個沒動力早起的人⋯⋯她無力地在床上打滾,接著便勉強擠出聲音表示:
「奈特,再給我三分鐘就好了⋯⋯咦?」
平時站在床邊叫她起身的黑髮身影,不知為何今天不在。
妮克絲眨了眨眼,花了片刻讓睡迷糊的腦袋運轉起來,接著才記起箇中緣由。
—對了⋯⋯奈特已經不是我的旅行拍檔呢。
明明和奈特分開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但雙方的分離就猶如昨天一般。尤其是剛睡醒的時候,就經常出現類似剛才的認知錯亂。難道這是因為潛意識還未接受到現實嗎?面對著自己那幼稚的心態,她不禁露出自嘲的微笑,接著便果斷地下床梳洗。
七月初,妮克絲和奈特在異端教團總部外分道揚鑣,並獨自踏上了前往央都的路途。
異端教團總部位於卡爾興王國的邊疆,而前往央都的船隻皆從大市鎮的港口出發,離絝盧達村相當遙遠。由於原本沒有這個國家的貨幣,她花了不少時間完成地區聖堂的委託後才成功儲蓄到足夠資金,接著便正式繼續旅程。
馬不停蹄地趕路後,她數個星期前總算是乘船離開東大陸,並於昨晚抵達離央都最近的港口。在疲勞的驅使下,她和船上認識的新夥伴一起在最近的旅館下榻睡覺,現在才意識到自己離目的地不遠的事實。
—只要休息一會之後再啟程,相信能在一個星期之內抵達央都吧。
就這樣子客觀回想,這三個月來的生活也相當豐富,但妮克絲心裡就不是很滋味,簡直就像走馬看花了一趟。
到底為什麼呢?
和異端教團接觸完後,日子變得相當平靜,所以應該沒有累積什麼不滿才對。娜塔莉雅等人沒有前來追擊,洛塔沒有再企圖暗殺她,分道而行的奈特更是行蹤不明。之前和奈特待在一起時,奇人怪事倒是接踵而來得叫人喘不過氣來⋯⋯不過說實話,這種毫無風波的旅行生活反倒令妮克絲萌生不安。
—簡直就像暴風雨的前夕一般。
不,應該是自己想多了。她搖頭把想法拋諸腦後,接著便打起精神走到旅館的後院去,以準備作晨起鍛鍊。
把劍舉到上段,然後垂直揮下。
重複到滿意後,就加以配合步法,練習基本式的攻擊範圍擴大。
自己並未習得任何流派的正統劍術之類,只是在密斯提利亞學習過基本套式,戰鬥技巧大多數也是虛獸實戰累積而來的經驗之談。話雖如此,她之前可是每天帶領密斯提利亞的最前線,因此對自成一格的劍法還算挺有信心的。
—不過一旦要和其他元素使者戰鬥,我的劍術就差了一截。
左手不自覺地移向腹部。上次和洛塔戰鬥時,她完全吃了敗仗,腹部更被對方毫不留情的刺傷。若不是娜塔莉雅插手的話,她大概早已命喪黃泉了吧。
一般來說,元素使者之間並不會進行生死鬥,畢竟這違背女神大人賦予的使命。然而,發現到兵器製造計劃等驚人的聖堂內幕後,妮克絲已經不知道該怎樣看待身為元素使者的尊嚴,因此每天也儘量練習對人戰技巧以防身。
—換著是奈特或洛塔的話,他們會怎樣揮劍和人戰鬥呢⋯⋯?
妮克絲閉上雙眼,試著在腦海裡回想起對方戰鬥的模樣。
和自己對練時,奈特的攻擊變幻莫及,可謂完全脫離一般的預測。加上潑沙等意料之外的行徑,妮克絲每次也應付得措手不及。
至於洛塔,則有著迅速準確的劍路,以及近乎異常的從容淡定。上次對峙的時候,對方憑著卓越的觀察力反過來利用妮克絲的計劃,以致白色元素使者幾乎死於其劍下。
—我的劍法太一板一眼了,有沒有辦法從他們身上學習到什麼呢?
正當妮克絲試著把劍垂到腰間,以模仿洛塔那奇怪的起手式時—
「早、早安,妮克絲大人!別說是練劍,我光是早起就覺得好吃力呢,您果然好厲害⋯⋯」
一把稚嫩的少女嗓音響起,聽起來相當緊張。
—不,其實我也不想早起的,這只是奈特強逼我訓練出來的習慣。
腦海頓時閃過這個念頭,但妮克絲當然無意坦白心聲。她趕緊端正好儀態,並轉頭望向聲源表示:
「早安,瑪莉亞。你也是,今天起得特別早呢?」
眼前這名剛年滿十歲的金髮少女,正是妮克絲在船上認識的新夥伴。由於整個月待在船上的生活過於枯燥乏味,再加上這名和碧安卡相似的少女令人難以置諸不理,妮克絲很自然地地擔當起近乎姊姊的夥伴角色,但雙方還是相當疏遠就是了。
「畢竟今早約好了要和姊姊會合,如果睡過頭可是會被罵的⋯⋯嗚,我是指會被艾莉亞姊姊罵啊,而不是指您⋯⋯」
身穿輕便旅裝的少女抓緊裙擺,看上去相當驚慌的樣子。見狀,妮克絲唯有苦笑表示不用緊。
對方的全名是瑪莉亞·沃爾·庫列米卡斯,是帝國庫雷米卡斯伯爵家的千金。由於庫列米卡斯斯是瓦雷米卡斯的子系分派,她擁有著該家族象徵性的金髮碧眼,更在七月剛舉行的元素誓約儀式成為了青色元素使者。
據說她有個名為「艾莉亞」的姊姊,數年前以見習修女的身分前往了央都。正式成為了元素使者後,庫列米卡斯的當家便命令瑪莉亞獨自離家和艾莉亞會合,完成最基本的魔術修行之後才容許她回家。
—記得里安納斯就是出身瓦雷米卡斯公爵家的⋯⋯也就是說,她和青騎將算是遠房親戚?
話雖如此,具皇位繼承權的公爵家原本就勢力龐大,旗下的派系數之不盡。騎將也是擁有家庭和朋友的人類,所以他們有親戚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吧。
「那個,妮克絲大人⋯⋯在道別之前,您可以教我怎樣揮劍嗎?」
這時候,凝望著白色元素使者練劍的金髮少女膽怯地問了這麼一句。妮克絲垂下手中劍,思考了一會才回答:
「瑪莉亞,你太年輕了,等到真正有需要的時候才學習怎樣戰鬥吧。不過你真的好堅強啊,如果我才不過十歲的話,應該不敢自己一個人去旅行吧。」
突然被白色元素使者稱讚後,瑪莉亞便露出難為情的笑容。「不是啦,這其實是爸爸給我的懲罰⋯⋯我之前因為試過離家出走,結果惹到他超生氣的。」
這答案出乎妮克絲的意料。「呃?」
「嗯,因為爸爸老是強逼我出席宴會,說是政治婚姻考慮什麼的。我當時好憤怒,結果就離家出走了。」
「是、是嗎⋯⋯」
在帝國的貴族界裡,女性淪為政治婚姻道具好像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據說在人界曆創立前的時代,女性甚至是不可以上戰場的,但虛獸的出現令人類失去了戰力餘裕。在七色聖堂的帶領下,元素使者基本上是不分男女地投入戰鬥,但或多或少的男尊女卑思想仍殘留在社會的運作中。
妮克絲勉強算是神職家族出身,所以未曾有這方面的煩惱,但眼前這名年幼的少女卻經歷著這一切。
正當妮克絲想著應該如何安慰對方時,瑪莉亞倒是率先釋懷地說:
「沒關係的,因為我最後被個大哥哥⋯⋯不,好像是大姊姊?總之我最後被帶回家,然後爸爸和那人談了幾句後,就再沒有強逼我出席宴會了。」
對方的解釋有點莫名其妙,但在妮克絲能詢問什麼之前,一把陌生的女聲便打斷兩人的對話:
「瑪莉亞,你在這裡嗎⋯⋯啊!」
一名和妮克絲差不多年紀的短髮少女踏進了後院,其金色髮絲在初晨的陽光下相當耀眼。
「艾莉亞姊姊!」
看見久違數年的親姊姊,瑪莉亞立刻奔跑了過去和她相擁,並抬頭詢問:
「為什麼你知道我會在這裡⋯⋯我們不是約好了遲點才在聖堂會合嗎?」
「哈哈,港口那邊最近出現了有個情報販子,據說消息挺靈通的。我昨晚迫不及待地過去問你的去向,然後她說你待在這間旅館裡⋯⋯看來這個情報販子真的有兩把刷子呢。」
「啊啊,聽起來好厲害!姊姊最近過得幾好嗎,家裏倒是發生了不少呢⋯⋯」
妮克絲感到自己沒有插話的餘地,因此準備默默地離去。這時候,艾莉亞卻突然叫住了她:
「瑪莉亞之所以可以平安到達,應該是全賴你的幫助吧?我的妹妹糊塗到不小心乘船到了卡爾興王國,要照顧她應該好辛苦吧⋯⋯因為家父的刁難而麻煩到你了,對不起。另外也很感謝你,不介意的話請收下這筆錢吧。」
不愧是伯爵家的千金,對方的用字遣詞相當典雅。看著對方遞出的小布包,妮克絲明確地搖頭拒絕這好意,並作出最低限度的解釋:
「不用了,你們成功團聚到就好。」
會不求回報地幫忙照顧瑪莉亞,其實也是出於妮克絲小小的私心。
—因為她從追尋姊姊的瑪莉亞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經歷露西亞背叛的那天,已經幾乎是半年前的事情。然而,她現在還不知道姊姊前往何方。
硬要說的話,赤騎將曾說有名青髮女子在異端教團活躍的區域出沒,但她上次在教團總部附近遇不到露西亞,因此無法證實當中的真偽。
—等等⋯⋯艾莉亞說有個消息靈通的情報販子?
由於元素誓約理論上嚴禁把魔法用在私利上,所以情報販子的資訊來源就只靠口耳相傳。若沒有足夠的權力地位,基本上沒可能建立足以應付需求的廣大情報網,因此消息準確的情報販子可謂少之又少。
難得有這麼一個人在附近,是不是應該收集一下情報呢?妮克絲看著瑪莉亞和姊姊相聚而笑的場景,並不其然地低頭抿唇。
每個人也有只屬於自己的路途。
自己會像瑪麗亞那樣,尋找到旅途的終點嗎?抵達央都後,所有問題真的會迎刃而解嗎?
明明比之前任何時間更接近目的地,她卻感到越來越迷茫。
看見別人迎接了完滿的結局,妮克絲就只是陪感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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