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兩日燕子京和洛吟絮每天除了去香藥舖看帳,之外的時間幾乎都用在練石彈子上,燕子京很清楚可練的時日已不多,更是把握住每個可供練習的機會,前所未有的專注練習讓他突飛猛進,發石彈的手法連洛吟絮也為之讚嘆不已。
「你是我看過學東西最快的人,」洛吟絮檢視著被石彈子擊中的斷木,淡淡一笑:「看來你去見言三的事我真的可以放心了。」
「阿絮,妳是不是心裡有事?」
自昨日起,燕子京就覺著洛吟絮心不在焉,他和她說話,也每每見到她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緒,像是擔心害怕,卻又不是純然的擔心害怕。
見他探問,洛吟絮只勉強一笑:「能有什麼心事,還不是擔心你麼?」
燕子京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沒什麼可擔心的,三天後見言三也不是我隻身赴會,三哥在,汪兄也在。妳乖乖在覺非堂等我回家就是。回來之後我就能卸下舖頭管帳的工作,到時我每天陪著妳,帶妳逛遍汴京城,為妳做楊花膏……」
她突然投身入他懷抱,深深望著他,激動萬分又強自忍住,眼中泛起點點淚光:「你……我聽你的,我會留在覺非堂等你,但你一定要快些回來。」
這一下軟玉溫香抱滿懷,燕子京不由得心神蕩漾,也緊緊摟住她,疼惜地吻去她眼角邊的淚珠,阿絮能答應留在覺非堂他自然是鬆了一口氣,卻又好奇道:「阿絮這是怎麼了?」
洛吟絮欲言又止,最後只咬著唇:「等你平安回來了再說,現在別耽擱時間,你再練練手。」
於是兩人又練到了日落。
隔日早上在燕家香藥舖裡燕子京終於等來了汪從風,兩人又進到後堂談話。
「辛苦汪兄查探,可有消息沒有?」
「打聽到了,丁凌的確是言三的手下。」汪從風道:「他是兩年多前才加入青龍會的,汴京城裡像他這樣年紀輕輕就混跡市井的人倒不少,他在青龍會裡本只做些跑腿送信的雜事,也在青龍會的賭場圍事,但因為武功高強很快竄出頭來,被言三網羅到門下,之後不到半年就爬到木字堂第四位的位置。」
兩年多前才加入青龍會……年紀輕輕混跡市井……武功高強……木字堂第四位……
燕子京聞言隱隱有股異樣的感覺,但一時也思量不了這許多,只問道:「木字堂第四位?」
「言三手底下有金、木、水、火、土五字堂,各堂掌事兄弟人數不一,職司也各不相同。金字堂專司賭場櫃坊、水字堂專掌妓館青樓、火字堂專管殺人放火刑求逼供、土字堂專執酒樓飯莊……」汪從風道:「至於木字堂就專責在言三身邊保他平安。」
原來如此,他本以為青龍會和安樂櫃坊是相互勾結訛詐賭客取利,聽汪從風這麼說來,青龍會才是幕後老闆,安樂櫃坊只是青龍會旗下的一門生意。
想了想又問:「木字堂有多少人?」
「木字堂扣除掉打雜跑腿的手下人不計之外,能列出來的掌事兄弟也就四人,在五堂之中人數最寡,但既然能被言三看中留在身邊,那定有過人之處。」
「這就奇怪了。」燕子京沉吟:「我三哥這事既涉及櫃坊糾紛,要就是金字堂來處置,要就是火字堂來收拾,和這位木字堂第四位又有什麼干係?為何是他來找我麻煩?」
「這就不清楚了,我其實沒真正見過丁凌,方才告訴你的消息全是這幾日我讓田衡找大風堂的弟兄幫忙打探出來的。」
看來也無從得知丁凌是否知道言三委託汪從風辦事了,查出來的消息實在不多……燕子京一嘆,但心知時間緊迫,這也怪不得汪從風。
「不論如何,就如汪兄所說,能做到木字堂第四位必有過人之處,」燕子京道:「看來言三對丁凌也定是推心置腹。」
「這倒未必。」汪從風搖搖頭:「到了言三這樣的江湖地位,對誰都難以真心信任。就算是木字第一位的段飛白、第二位的展長空,他倆對言三可以說是忠心耿耿肝腦塗地,但在言三眼裡恐怕也不過是兩枚比較好用的棋子;何況丁凌前陣子出過幾件事,言三只怕隨時會把這位木字第四位摘掉。」
「丁凌出了什麼事?」
「我也是聽來的,」一說到這些捕風捉影的江湖傳聞,汪從風又露出了神秘兮兮的嘴臉,低聲道:「我聽說去年開始丁凌在留芳館佔住了一個小娘,之後因為開銷太大,就開始挪用幫產;又和木字第三位的錢老五時時不合,兩人勢同水火。」
燕子京聽明白了,先是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這還是沒法解釋為什麼丁凌要來找我麻煩。」
汪從風眼珠子轉了轉,最後只是聳聳肩:「也許是丁凌真的開銷太大想從你這弄點錢花用,也許是他想在言三面前立下功勞好讓自己不被拔掉……誰知道呢,有太多可能了。」
燕子京沉吟著,不置可否,最後只道:「這事也只有暫時擱著,就請汪兄兩日後帶我和三哥去見言三。另外還有件事得和汪兄先說清楚。」
「什麼事?」
「我本想讓汪兄替我們引見言三,但如果言三知道你竟是我結義兄長,我怕他會誤以為汪兄是和我串通一氣要矇騙他,到時只怕他會對你不利。」燕子京輕道:「所以到時請汪兄裝成不認識我,就當是你把我和三哥一齊抓了去向言三覆命就好。」
「這哪行?」汪從風斷然拒絕:「我如果只是收錢辦差,那把你交上去之後就沒我的事了,言三定不會讓我繼續待在安樂櫃坊裡,到時你和你三哥在裡頭沒人照應那豈非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可是汪兄你為了我和三哥的事已經冒了天大的風險,如果過後言三真的找你麻煩,這要我如何自處?」燕子京眼神堅定:「三哥是我兄長,汪兄你也是我兄長啊,我不能讓汪兄為我再冒險。」
「冒都已經冒了……」
「不行。」
兩人正在相持不下時,門口探進來一個腦袋,是洛吟絮。
「你們倆談完沒有?」
「就好了,」燕子京牽著她衣袖進入後堂:「阿絮找我什麼事?」
「我沒找你,我找的是汪瘋……汪大哥。」洛吟絮輕道:「六少,我有話想和汪大哥單獨說,你能不能先到外頭去等著?」
燕子京和汪從風聞言面面相覷,汪從風的眼色明顯在問「阿絮找我什麼事」,而燕子京茫然的神情也顯然是回答「我不知道」。
「自然可以,」燕子京溫言道:「那我就先出去一會,你們慢慢說,等會我再過來。」
燕子京離了後堂,汪從風上下打量洛吟絮一會,只覺得還是那個阿絮,但她臉上那副神情……看起來的確是有正經事要說。
「我好久沒見妳這樣子了,每次妳這樣子我就知道我要有麻煩。」汪從風笑著,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表情悠然一點:「說吧,妳想要我做什麼。」
然後他就從洛吟絮口中聽到了令他嘴巴都闔不攏的那件事。
燕子京在舖頭等著後堂洛吟絮和汪從風談話,久久才看到洛吟絮垂著頭一個人走出來,燕子京立刻迎上前去。
「阿絮談完了?汪兄呢?」
洛吟絮輕道:「汪大哥要你進去,他有事要對你說。」
燕子京於是走入後堂,一看到汪從風的表情他就一頭霧水——阿絮這兩天的心緒已經夠令人捉摸不透了,但汪從風現在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比阿絮還要複雜得多。
「你這臭小子,」汪從風咬牙切齒:「我告訴你,方才那件事照我說的辦,不准你有第二句話,我會以你結義兄弟的身份和你一起去見言三,知道麼?」
「這哪行,汪兄……」
「臭小子少給我廢話!」汪從風更大聲了,他狠狠盯住燕子京的雙眼:「我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言三傷你一根頭髮,你給我乖乖配合就是。」
「可是汪兄……」
「沒有可是,」汪從風冷冷道:「你不聽我的,這事我就此撒手不管,到時看言三另外找誰來善後?」
燕子京目瞪口呆,一時竟連回嘴之力都沒有。
「你放心,」見他呆然,汪從風倒是又嘆了口氣:「我之前就說過,我們現在是在同一條船上,這事你聽我的,我自然會設法保住我們三個人。」
「我知道了。」燕子京輕道:「多謝汪兄。」
「你不用謝我,」汪從風揮揮手,逕自出了後堂:「告訴你三哥一聲,兩天後備妥銀錢,我就帶你們去找言三。」
燕子京連忙送著汪從風出門,只看到汪從風離開時和洛吟絮對視一眼——他倆交換了個難以言喻的眼色。
他倆方才在後堂到底說了些什麼?阿絮有什麼話只能對汪從風說卻不能對自己說?
燕子京並未因此拈酸吃醋,只是好奇,偷眼看洛吟絮,她卻迴避了他的目光,看來是不想多說。
阿絮是怎麼了……和洛吟絮回家的路上他一路思索,但終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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