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正三刻,淮秀院偏廳,寶鼎薰爐,暗香冉冉。
「大姐,這是今早我們店裡六姑才做的方糕和如意酥,趁熱嚐嚐。」
白玉香果然拈起一小塊方糕送入嘴裡,不住口稱讚:「香甜鬆軟,果然美味。裡頭的豆沙甜潤,瓜子仁又清爽,六姑的手藝是愈來愈好。」
柳千帆笑道:「大姐若是喜歡就多來捧場,妳也有陣子沒到富春來喝茶了呢。」
「那有什麼辦法,」白玉香故意嘆氣:「妳和阿桑現在那麼好,我們紫棠和翠窈傷心得都沒有心情和我去喝茶,為免她們見了阿桑就難過,我只好跟著不出門啦。」
「大姐又拿我取笑呢,」柳千帆紅了臉:「妳老是笑話我,我可不敢來找妳了。」
「我看你們倆好得很,忍不住就逗逗妳。」白玉香抿嘴一笑,又道:「不過最近為了雪仙的事的確是比較忙碌,也真沒法顧得上其他的。」
柳千帆眼睛一亮:「徐無咎……徐大官來提贖身的事啦?」
「是啊,那日妳跟我才說過這事,當晚他又宿在雪仙屋裡,隔日就和我提了。」白玉香又開始笑得像隻狐狸:「幸好妳事先已經和我說過,我也沒太吃驚,就慢慢同他耗,總之我不鬆口。」
柳千帆笑道:「他開門見山,妳卻吊人胃口,他怕是要跟妳急了吧?」
「居然沒有,」白玉香有些洩氣:「他要是真沉不住氣倒好,我就等著宰冤大頭了,偏偏他也是氣定神閒,我可看不出他耍什麼花樣。」
柳千帆聞言望向百里扶桑,後者也對她點點頭,兩人心照,徐無咎如此不急不徐,可見海寇攻打揚州的時程還不在這幾日。
「可能徐大官慣見風浪,所以也不和妳吵,」柳千帆道:「不過我們聽他的意思是一定會替雪仙姑娘贖身的,大姐也不用和他急於一時。」
「我看著也是,他近來幾乎每晚留宿淮秀院,而且不管找多少姑娘陪酒,一定都宿在雪仙屋裡,我看雪仙對他也轉了態度,愈來愈溫柔,可知是一物剋一物了。」白玉香眼中閃過精明的光芒:「只要雪仙能穩住他,他也一直對雪仙戀戀難捨,就別想逃出老娘的手掌心。」
「大姐說得太對了,」柳千帆一拍掌:「這也是為了雪仙姑娘的前程和淮秀院的聲名,大姐定要慢慢和徐大官周旋才是。」
百里扶桑又問:「徐大官夜間留宿淮秀院,白日裡卻不知都在哪兒消磨?」
「這就不清楚了,左不過是忙生絲買賣的事吧。」白玉香道:「他後來倒是帶幾個客人來過……」
百里扶桑立刻插口:「白大姐可知道都有些什麼人麼?」
「他帶過三撥客人來,前兩撥客人各有十幾個,」白玉香回想著那些客人,忍不住就皺起眉頭:「那些人我一個也不認識,粗野得很,徐大官說那些都是他生絲舖裡的夥計,可我看著只覺得他們行事作派粗陋不堪,哪裡像是生絲舖裡討活的?」
柳千帆和百里扶桑聽著已經猜出那些客人必是海寇,柳千帆笑道:「徐大官遠從杭州來此,沿路也不平靜,那些人或許是替他保鑣的也未可知。」
「保鑣的也沒那麼粗野,」白玉香哼哼:「陪宿的姑娘們當晚被這些人折騰得第二天都起不了身,後來徐大官又賞了她們不少銀錢大家才沒話。」
柳千帆聞言紅了臉,百里扶桑知道她羞,便轉移話題:「那第三撥客人都有些什麼人?」
「第三撥客人只有一個人,就在前天晚上來的,而且是這裡的熟客。」白玉香揚眉:「就是開生藥舖的陳二倌。」
柳千帆驚訝了,她望向百里扶桑:「陳二倌?」
白玉香疑惑:「怎麼啦?」
百里扶桑道:「沒什麼,只是陳二倌前不久在芍藥巷買了一處新宅院,才在富春辦過宴席,當時陳二倌看著興高采烈的。」
「是麼?」白玉香眉心輕蹙:「我正要說陳二倌來的時候樣子不大對勁呢。」
「怎麼個不對勁?」柳千帆小心翼翼地問。
「他甭說興高采烈了,從頭到尾都是心事重重,翠窈和青蓮使盡渾身解數都沒法逗他開心,後來徐大官說有事和陳二倌聊,就把一屋子的姑娘都打發了,也不知道他倆在裡頭聊些什麼。」
柳千帆的眼睛發亮了,百里扶桑也點了點頭,兩人都直覺徐無咎和陳二倌的會面有古怪。
「徐大官就只有帶過這三撥人來?」
「是啊,再沒別人了。」白玉香也好奇:「你們對徐大官的事也太上心了,他到底什麼來歷,怕不只是個販生絲的吧?」
柳千帆一怔,知道白玉香已經起疑,但又覺著還是不好讓白玉香知道太多,因寬慰道:「大姐別多心,他就是個販生絲的……」
正說話間,偏廳門口一陣騷動,幾個姐兒妖妖嬈嬈地走了進來,是紫棠、青蓮和翠窈。
「白大姐。」三人笑得嫵媚齊聲招呼。
「妳們三個怎麼過來了?」白玉香笑道:「我這裡招呼柳老闆呢。」
「柳老闆來啦,阿桑哥也在?」翠窈首先眼波一轉,風情無限:「阿桑哥可是來找奴家的?」
「妳想得可美,」紫棠嬌哼一聲,也笑盈盈看向百里扶桑:「阿桑哥定是來找我的。」
「妳們兩個騷蹄子給我消停些,」白玉香瞪了兩人一眼:「柳老闆人在這妳們還這麼不懂事,怕不是讓人誤會我們淮秀院裡連個正經規矩都沒有?」
「大姐別惱,我們知道錯了。」
兩人被這一說不敢再輕狂,雙雙對著柳千帆和百里扶桑欠身:「柳老闆和阿桑哥大人大量,別和我們一番見識吧。」
柳千帆當然不以為意,笑道:「姐姐們只是說笑,我和桑哥都是知道的。」
白玉香臉色還是不大好看:「還沒交待清楚呢,妳們三個到底過來做甚?」
「陳管事要我們請大姐過去,他問今晚趙四官在芍藥廳設宴要安排哪些人作陪呢。」
白玉香冷哼:「什麼了不得的事也要問我。」
柳千帆卻笑了:「大姐既有事要忙先走不妨,讓三位姐姐留下來和我說說話吧,我有事想問問她們呢。」
「那好吧,我先到後頭去,青蓮是個懂事的,幫我盯著兩個小蹄子。」白玉香又瞪了紫棠和翠窈一眼:「妳們倆別在柳老闆和阿桑面前失禮知道麼?」
「知道了。」兩人果然斂首低眉起來。
待白玉香離開偏廳,柳千帆笑著招呼三人:「三位姐姐且坐,來嚐嚐這邊的方糕和如意酥,這是富春廚房早上才做的。」
「千帆妳真好,」翠窈首先吐吐舌,俏皮一笑:「方才我和紫棠開阿桑哥的玩笑,妳可千萬別放心上。」
「我當然知道姐姐們是開玩笑的,」柳千帆笑道:「白大姐方才罵姐姐的話妳們也別放在心上,她不過是提醒著。」
「這我們自然知道,」紫棠也抿嘴一笑:「大姐對我們好著呢。」
青蓮年紀雖然最小,卻是個穩重的,便問道:「柳老闆方才說有事要問我們,卻不知是什麼事呢?」
柳千帆道:「這事問翠窈和妳該是最清楚的,方才白大姐告訴我徐大官和陳二倌來淮秀院說事,當時是妳們倆陪著的?」
青蓮點點頭:「是,那是前天晚上的事。」
百里扶桑問:「能不能和我們說說當日的狀況?」
青蓮和翠窈對視一眼,翠窈道:「其實陳二倌算是我們這兒的熟客,他每回來就屬我和青蓮接待的多,那日徐大官先到,陳二倌接著來,不過二倌一進門臉色就不好看。徐大官沒要雪仙陪著,只叫了其他姐妹在屋裡唱曲助興,又讓我和青蓮坐在二倌身邊勸酒。」
「陳二倌一進門臉色就不好看……」百里扶桑沉吟道:「妳們可知道是為什麼?」
青蓮搖搖頭:「除非客官自己說,否則我們也不好追根究柢的,不過我覺著陳二倌看徐大官的眼神很不對勁,又像是恨他,又像是怕他。」
百里扶桑點點頭,柳千帆看著他的眼神再想起他曾說過的海寇技倆,已知陳二倌必是受了徐無咎威脅,只不知徐無咎究竟威脅陳二倌做什麼事。
紫棠道:「當晚我也在那兒唱曲,大夥兒說笑湊趣,陳二倌一直臭著臉,後來大官讓我們都散了,也不知道他和陳二倌在屋裡又說些什麼,我只看到陳二倌先出了屋子,臉色難看得嚇人,徐大官還笑吟吟的,然後他就往雪仙屋裡去了。」
翠窈還感嘆:「說起來徐大官對雪仙也真是有心,自他來淮秀院之後就沒找過其他人伴宿,那日還聽白大姐說他打算要替雪仙贖身呢……唉,奴家要何時才能遇上這樣的如意郎君呀!」
「妳也去纏陳二倌幫妳贖身呀,他最疼妳和青蓮了不是?」紫棠聽了忍不住笑:「不過妳這樣輕狂,哪個如意郎君敢找妳?妳這是白骨精要吃唐僧肉——痴心妄想。」
「好哇,下次妳相好的吳三少來了看我怎麼治妳。」翠窈咬牙笑罵:「說我輕狂,妳才是浪蹄子呢!當著人就敢這樣編排我,看我不撕了妳的嘴。」
說著就要去抓紫棠,青蓮忙勸:「兩位姐姐別鬧,柳老闆和阿桑哥還在這兒呢,沒的讓他們笑話。要是大姐知道妳們這樣,她又該罵妳們了。」
「好青蓮,妳不說,大姐哪會知道?」紫棠邊笑邊躲著翠窈。
「就是,青蓮妳乖乖的,等我撕了這蹄子的嘴再說。」
三個姑娘彼此夾纏不清,柳千帆看著好笑,卻也知道大約是問不出什麼東西了,便道:「我和桑哥還有事,就先告辭,再煩三位姐姐替我和白大姐說一聲。」
幾個姑娘鬧歸鬧,聽見他們要走,馬上拿出淮秀院送客的規矩,笑容滿面一字排開恭送著他倆出了淮秀院大門。
走出淮秀院,百里扶桑不免嘆了口氣:「其實淮秀院裡的姑娘們性情都是好的,可憐了在院子裡熬著。」
柳千帆笑著在他手臂上輕擰一下,又嗔道:「百里大官人既這麼憐香惜玉,那就學著徐大官把翠窈和紫棠她們幾個也贖了身,讓她們每天侍候你好了。」
「我只是感嘆她們的身世,妳這不是在醋我吧。」百里扶桑握住她的手,眼中有著深深愛憐:「憑誰再好,我只要妳。」
柳千帆眼中有了笑意,又沉吟道:「方才翠窈她們的話聽起來,陳二倌的麻煩恐怕不小。」
「徐無咎必是用了手段威脅住陳二倌要他答應做些什麼事,陳二倌心裡雖恨,但也拿徐無咎沒辦法。」百里扶桑道:「而且這事一定和海寇攻打揚州有莫大關係。」
「你是最了解徐無咎的人,你這麼說那想必就是了,」柳千帆問:「所以我們現在該去找陳二倌?」
「就先到生藥舖去看看吧,陳二倌現在受徐無咎威迫,只怕也不敢對我們多說什麼,不過我們還是可以打探打探。」百里扶桑道:「如果他願說最好,若他不願透露,我們也有機會從他話裡話外推敲出徐無咎的意圖。」
「那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ns 18.68.41.17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