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華看向這個即使在聊別的事情,手腳還是俐落地工作著的醫生背影,他本來就沒有抱持什麼敵意,所以談不上窮追猛打,亦不是要挖苦對方,只是覺得對話要是就這麼中斷,說不定會傳遞錯誤的訊息,便嘗試找話說下去,提起自己感到興趣的疑惑:
「沒想到威爾森先生你一直在這裡生活,心倒是沒一刻忘記祖國。」
大概沒想到霍華會提起這方面的事情,安迪先是呆了一呆,才露出對方看不見的苦笑回答:
「偉大的祖國……我倒沒有這麼高尚的情操,只是想站在正確的一邊,姑且是作著正確的事。」
(是指自己做的事,還是認為「以蝶制蝶」是正確的?)
霍華並沒有深入去追究,只是隨意地應了一聲,讓對話的取向轉向輕鬆:
「如果這樣說的話,我挺好奇有什麼讓你認為是這邊的錯?雖然『組織』是那樣指責這邊,但實情又如何呢?在我這個土生土長、只不過在那邊留學的香港人看來,那不過是國土安全的陰謀論而已。」
「即使發生了五宗蝶人病變而失控、導致逾百人死亡的事件也是陰謀論?」
「嗯,哪怕那五名蝶人都是這邊的人,也沒有證據指背後有組織預謀的吧?蝶人都是十七、八歲的年青人,這年紀到國外長一下見識,就要說成是自殺式的恐怖襲擊?這不過是……」
「把蝶人當成怪物或者兵器。」
安迪立刻把霍華的話接了下去,後者這才察覺自己搞砸了,想著好歹是美好的友人而打算維持美好的交流,卻不自覺地總是說出些不應該說的話。
真的是不自覺嗎——霍華不禁在心裡詢問自己。
安迪當然不可能知道霍華心裡的煩惱,只是他就像一個成熟的大人,不,他就是一個成熟的大人,以不太在意的閒談口吻接續說:
「只能說你的話有你的道理,當下就是為了保護而作出預防性的入侵,就這點來說在你看來絕對站不住腳。不過話說回來,蝶人的概念勉強與核武有些相似吧,在選擇隱藏而不是公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知道孰對孰錯了。雖然二者影響的規模相差甚遠,但假如『成蝶』之後的蝶人不是失控無理地攻擊,而是針對大型建築的話呢?擁有飛行且至少十數分鐘的活動能力,並不亞於火箭炮的力量,造成的傷害絕對會超過當年的『九一一』吧。」
這番話雖然長,但說起來有點像父親向孩子說著童話故事一般,當然內容半點不童話也不故事就是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確切的狀況,但是既然你抱持著與組織相違的想法,卻依然選擇活在組織之下,那些孩子不也可以與你一樣基於某些原因而行動嗎?沒錯,終歸只是陰謀論……但是有些事情,在發生了之後就再也無法彌補了,你眼前不就有這樣的一個人嗎?」
霍華陷入了沉默,本來他就沒打算要和安迪爭論些什麼,只是一個閒聊的話題,卻「不自覺」地較真了。
他當然知道安迪所指的那個人就是玫瑰,要不是和蝶人有些什麼瓜葛,當然不可能像她那般仇恨蝶人。
聽說玫瑰是個有著大好前途的少女,卻遭遇蝶人失控的意外——意外在事後被定義為恐怖襲擊,無論如何,她在那次事件中不只失去了疼愛自己的父母,更賠上了自己的右手與雙腳。
說是蝶人毀了玫瑰的一生也不為過。
這時安迪一直在忙的手總算停了下來,把那些手提儀器放到一旁之後再次開口:
「玫瑰小姐,妳的檢查完成了,一直裝睡不太好吧?」
「嘖……你這傢伙,何時察覺到的?」
「很遺憾,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我好歹是個醫生,真睡假睡還是能分辨出來,況且以『皇牌』成績畢業的妳,會真的在有第三者出現時沒有警覺,甚至聽到這麼嘈吵的對話聲也不會驚醒嗎?」
(這兩人果然早就相互認識了……)
雖然自己的事沒有解決,但霍華自問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索性決定置之不理,這才符合閒談的初衷,況且他真要煩惱,也應該煩惱剛才那番對話被玫瑰聽到之後,有什麼下場在等待他。
就在霍華想著這些於事無補的事情時,玫瑰與安迪已經聚舊完畢,話題回到正事上:
「閒話先到這裡,經過剛剛的簡單檢查,看來妳的運氣很好,就算遭受那樣的車禍,未發現任何內傷,至於妳會覺得累和乏力,基於這裡沒有儀器可以替妳進行腦掃瞄,但可以合理懷疑只是一點腦震盪,現在妳還有沒有覺得頭暈、耳鳴、視野不清或者噁心?」
「沒問題,睡了一會感覺好多了。」
「嗯,很好,那麼霍華你呢?有沒有感覺任何不妥?不只是車禍,之後的戰鬥以及開始蝶化等等任何不適都提出來。」
聽得出這是事務性的語氣,霍華好歹也受了幾個月的軍事訓練,幾乎反射性地回答起來:
「身體沒受傷,關於蝶化的話,起初感覺很疲累,但在大量進食後目前狀況正常。」
床尾的桌上還擺放著之前點送餐服務的餐盤,憑那些空盤子就能隱約知道他吃了多少,安迪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確認後並沒有任何表示,而是重新望向玫瑰:
「那麼今天就到這裡了,妳需要的抗敏藥物本來安排好放在預定前往的據點,你們需要的裝備也是,但既然無法前往的現在,據知會在明天早上安排人員送來這裡,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玫瑰點頭確認之後,二人再進行了一些事務性的對話,安迪便簡單地向二人告別離去了。
霍華禮貌地送安迪到門口,換來一個意義不明的眼色,一反剛剛談正事的模樣,叫霍華只能摸不著頭緒地回到房內,然後得面對臉色壞到極點的玫瑰。
不是生病或不適的那種壞,而是心情糟到了極點的壞。
霍華還未至於蠢得理解不了自己剛剛與安迪的對話有多放肆,他自問與玫瑰組成搭擋並算是掌握她的脾氣之後,有好好在她面前裝出應有的模樣,只在背後她看不見的地方做回自己,真沒想過她竟然會一直裝睡偷聽,或者更該說監聽。
(唉……反正就受些皮肉之苦,還是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吧。)
抱著連覺悟都稱不上的認知,霍華選擇若無其事地用以往那種平穩的語氣進行必要的報告:
「報告管理官,在早上與白皓鋒的戰鬥中,我開始了蝶化。」
「我有聽到,你就按照指引吃那抑制蝶化的藥。」
平淡得似乎沒有任何情感混合在其中,這樣的回應既是霍華的意料之內,也是意料之外。
霍華從一開始就認為玫瑰並不會對他開始蝶化抱有任何關懷之情,甚至應該會被挖苦已經蝶化卻仍沒有打敗白皓鋒而被罵成廢物,至於料想之外,就自然是她沒有借題發揮,好指責他剛才與安迪所進行的對話。
雖然霍華表面上沒有特別的反應,實際他心裡是亂了套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只能眼睜睜看著玫瑰盯著自己,在自己的管理官一言不發的狀況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作些什麼只能站著,受過教育的他更是不敢作出躲避管理官眼神的舉動,無法猜透玫瑰到底盤算什麼,只能維持著這種無所適從的靜默,對他而言毫無疑問是種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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