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高掛,日光射在在海葡萄的綠葉,她坐在餐桌前看著手機裡琳琅滿目的育嬰賣場,內心一面盤算著買一打的紗布巾更省錢,超商能寄送的材積還可以塞進音樂鈴跟布搖鈴,奶嘴也有特價。
羅達明拿著買來的木頭嬰兒床進門,一面說:「雁,我覺得應該暫緩購買嬰兒用品,本來留給小琪的房間再進駐這座木頭床已跟嬰兒房相差無幾,難不成留小琪過夜讓她睡地板嗎?」
咪咪爬上羅達明正拎著的嬰兒床的紙箱,對她說:「自欺欺人的日子過得快樂嗎?假裝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其實我無所不在。」
她無視咪咪,對將嬰兒床紙箱放在門邊的羅達明說:「早點準備比手忙腳亂好嘛!」
進了屋羅達明將早上浸泡的黃豆瀝水,放入擺在餐桌新買的豆漿機裡,說:「你聞不得肉味,那麼中午煮個玉米,煎荷包蛋,再洗一些葡萄好嗎?」接著吻了她的額頭,說:「有空幫忙煮個豆漿吧!」
她笑著說:「好。」左右不過是按個按鍵的事,這麼慎重只是怕她無聊吧?
她將豆漿機切下去熬煮,咪咪已經來到餐桌,坐在她的對面。她不看咪咪,咪咪依舊開口:「現在的日子讓你覺得幸福?你未免太膚淺了,男人變心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下一秒就不愛你了。留這個男人做什麼,不如將利益緊緊握在手裡?」
小廚房傳來羅達明的聲音:「雁,記得吃藥!」
她拆了擺在餐桌藤籃的藥袋,有兩顆膠囊跟一顆藥錠,她將三顆藥包進衛生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裡。
接下來她有點打盹,醒來時見自己用兩隻鐵湯匙碾碎了安眠藥,她急忙又將碾碎的藥丟進垃圾桶裡。
咪咪端坐眼前對她笑,笑得她渾身發毛,她趕緊拿藤籃裡的藥袋數數有沒有少藥⋯⋯安眠藥少了三顆,剛才鐵湯匙裡的藥粉頂多是兩顆的量,還有一顆上哪兒去了?
她看著豆漿忽然有種可怕的想法,這時咪咪對她說:「現在的豆漿機反覆攪拌,藥被滾燙的豆漿融了,還是絞碎了呢?你快倒給羅達明喝,他下午會出門買菜,那時車流量正大,是殺他的好時機!」
她捂著耳朵大叫:「啊~~不行!你走開!」
小廚房裡的羅達明聽見動靜趕緊跑出來:「雁,你怎麼了?」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她睜眼看見羅達明蹲在她身側,她不發一語站起來,拿走本來正在煮的豆漿壺倒進水槽。
羅達明問她:「不喜歡喝豆漿嗎?」她搖頭。
羅達民又問:「不然我來喝。」她答:「不行!」
羅達明皺著眉不過沒有多問,只說:「好,那我們都不喝。」
羅達明將她摟進懷裡,問:「是不是不舒服呢?我們上去吹吹風好嗎?」
於是她們上了樓頂天臺,相倚看著難得的藍天白雲,也只有在PM2.5不嚴重時才有這麼漂亮的天空。此時從天空劃出兩道斜斜的飛機雲來,她看著飛機雲發呆,羅達明以為她正看著燕子,指著天空排列成勾字型的燕子:「那是燕子,春天燕子遷徙來臺,下一次看見牠們就是明年春天。」
她笑著問:「雁呢?跟我名字一樣的雁什麼時候來?」
羅達明摸摸她的頭,答:「雁鴨類的候鳥有綠頭鴨,不過是冬天的候鳥,冬天才來。」
說到綠頭鴨,她腦筋動得很快,問:「鴛鴦也是雁鴨類嗎?」
羅達明說:「對,等到到冬天我帶你去看綠頭鴨,牠們喜歡沼澤地,到時去明池看!」
她的頭倚在羅達明肩上,說:「冬天說不定很快就到了,那個季節我們的孩子都快要出生!」
羅達明的視線不知是不是跟著燕子飛遠,淡淡應了:「嗯。」
不知為何咪咪沒有跟上來天臺,她在樓頂吹吹風舒服多了,忽然有些愛睏。她半夢半醒間聽見羅達明接了一通電話,似乎是廖牧師打來,羅達明問了教會的事,又問廖牧師什麼時候有空,有個文件需要廖牧師簽名。
她的眼皮有些睜不開,卻還是眷戀著羅達明的肩膀,心裡暢想未來,冬日裡挺著七八月的孕肚跟他一起上明池看綠頭鴨。
羅達明接完電話,親暱的摸摸她的頭:「雁,你要趕快好起來,到那時候我們生一個自己的孩子。」
這句話讓她茫然,她肚子裡不是懷著她們的孩子嗎?
一陣刺眼的白光後,她再度看見莊牧師站在門邊。她問莊牧師:「我可以進去嗎?」
莊牧師慈藹的面容依舊搖頭:「雁兒,無論再痛苦都不能開門。」
於是她止步門前,看著門縫透出光芒。
***
傍晚時分正是車水馬龍,羅達明走進轉角大樓,這是一棟住商合一的精華店面,昔日一樓進駐的往往是知名店舖,不過如今卻不做店舖使用,它奢侈的成為宋新洋議員的服務處。四面環繞的透明玻璃可見裡頭窗明几亮,門口還插了一排議員旗幟。
羅達明一走進,裡頭的助理便問:「請問有預約嗎?」
他答:「我跟廖牧師借了宋議員的地方說話。」
助理說:「原來是羅先生,這邊請。」
助理帶著他走進一間輕隔間的會議室。這裡算是議員服務處裡最隱秘的地方,廖牧師早就坐在裡面,看見他便招呼:「達明,坐。」
他進去便開門見山的說:「如雁的狀況不好,準備休學調養身體。」
他拿來李如雁的休學文件鋪在廖牧師眼前的透明桌几上。廖牧師拿起文件看了一段時間,最後打開鋼筆在法定代理人處簽名,簽完交給他:「如雁就麻煩你多照顧了。」
廖牧師的隨身用品多半典雅,且有來歷。比如那隻鋼筆,墨綠色的筆身,筆夾鍍著一顆鉑金造型的狼頭,這支筆他爺爺從前也有,是萬寶龍的大文豪系列鋼筆。擺在一旁的金色鏤刻懷錶他雖然不知道品牌,也是有年份的物品。
廖牧師告訴他:「如果不忙帶著如雁回教會,禮拜之後我們找個小房間待著,我試著用心靈治療幫助如雁。林弟兄小女兒的憂鬱症也在心靈治療時好轉,可惜大女兒不信主也不相信治療,打斷過幾次治療,不然小女兒也不會步上自殺一途。」
他頓了一會兒,知道廖牧師說的是林叔兩個女兒,林伊人與林香葉,不禁感嘆,問:「心靈治療是催眠嗎?您總是帶著懷錶,懷錶也是做心靈治療的用途嗎?」
廖牧師拿起懷錶撫摩,告訴他:「不用懷錶也能催眠,你可以試試看對如雁催眠。我示範給你看⋯⋯你感覺自己越來越放鬆,四肢也放鬆了,你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外頭的車流聲越來越遠,只聽見裡頭些許的冷氣聲,當我數到三時你將進入深層放鬆狀態,三、二、一⋯⋯」
他感覺自己進到一種既睡著又醒來的狀態,渾身放鬆,呼吸平緩⋯⋯廖牧師似乎問了他幾個關於李如雁的問題,緊接著下了一道關於李如雁的指令,不知過了多久廖牧師對他說:「Good boy,你做得好,催眠已經解除,你可以慢慢醒來。」
他茫然看著廖牧師,廖牧師拍拍他的肩膀:「達明,辛苦了!你照顧如雁太累,我運用催眠幫助你放鬆身心。你現在覺得輕鬆多了嗎?」
待他集中力恢復覺得渾身上下舒暢,好像終於放下一個重擔,身心靈遨遊藍天白雲也似。他真誠的說:「廖牧師,謝謝您,我一定早日帶如雁回教會做心靈治療。到時麻煩您了!」
他收拾好文件跟廖牧師告別走向回去的路途,這時天空越來越暗,他瞥了手機,覺得李如雁快醒了,於是加緊腳步走在一盞盞路燈點起的街道裡,街景彷彿高解析度的照片調了暗色調,車流的轟隆隆聲也降低了幾分。彷彿他正在游泳一般,在水裡聽著游泳池外的世界逐漸降低分貝。
他轉開公寓的門,一切如常的氛圍卻讓他不安,他趕緊放下背包,四處尋找李如雁:「雁,你在那裡?」他幾乎是敲了門就轉開門把,進了房裡不在,又到了主臥的廁所同樣敲了門扭開--李如雁蹲在馬桶前,醫院的藥袋散落,他走進廁所看見馬桶裡浸滿一粒粒的藥錠,他幾乎快要發瘋:「你將藥沖掉,為什麼?」
李如雁低垂著臉龐說:「我懷孕了不能吃藥。」她焦急的摳著指甲,甚至摳出聲響。
他脫口而出:「你根本就沒懷孕,你生病了,所以我順你的意假裝你已經懷孕。如雁,你不吃藥怎麼會好?」
李如雁捂著耳朵蜷曲著發抖,大聲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這聲尖叫貫穿他的耳膜,他忽然很想看看藍天白雲,不想待在生病的如雁身旁受盡折磨。他不理如雁走出廁所、房門,家門,一路往樓頂去⋯⋯有人對他說做不到就放下吧,沒有誰離了誰無法過活。他看著陰鬱的天空像一塊罪惡的黑布籠罩著他,他惆悵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腦海裡有人說:要是不快樂就學小鳥吧,在藍天裡展翅飛翔,那一定會快樂的什麼煩惱都忘!
他看著天臺欄杆,翻越了欄杆,小心翼翼的蹲下,忽然一陣暈眩襲來,他想要吐,想將一切的不舒服嘔出,他看著灰暗的天空難受得快要死去⋯⋯最後浮出一個念頭:即使沒有藍天,小鳥還是會飛翔吧?
於是他跳了下去,他想要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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