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過後的雨帶著幾分淒涼打在開花的相思樹上,灑落一地黃花。相思樹的樹幹不甚粗壯,瘦瘦長長卻穩穩佇立在醫院前,作為路樹它一定是合格的,不需要施肥,不需要灑水它就能好好長著,石佳琪覺得自己就像相思樹一樣,默默長大、默默開花。
這是她在相思樹開花的時候第四次來醫院,醫院在停車場栽了兩排相思樹,院門前也有零星幾顆靜靜長在路邊。她自停車場走來,滿目的黃花沒讓她停下腳步,她反而越走越快,準備趕在九點前到達診間。
八點四十多分的現在,一些熱門的診間已經坐了三排候診的椅子,而她等待的診間,別說坐滿候診的人,連螢幕都還沒亮起。
來了一位護理師打開診間的門,開完門逕自走到她面前:「小琪,馮醫師請假,代班的是唐醫師。」這位護理師正是她前陣子遇上的護理長王若瑜,叫她小琪是因為她們是舊識,這位王護理長是她媽媽先前的下屬。
她有些生氣,話便脫口而出:「我來等馮醫師四次,沒有一次遇上他,有時甚至退我掛!」
王若瑜神情凝重,示意她跟著到少人的走道,見左右無人對她說:「小琪,準備採訪馮醫師的記者也試圖掛號,那當然也被退掛。李如雁的事,馮醫師讓我轉達他很遺憾,沒有誰看著年輕的生命消逝內心會高興。」
她說:「瑜姐,我真的需要見馮醫師一面,拜託幫我這個忙好嗎?」
王若瑜最終還是搖頭:「小琪⋯⋯你知道你媽有可能介入馮醫生的婚姻嗎?這件事並沒有隨著你媽過世而平息,反而在馮醫師家越演越烈。馮醫生的太太帶著他的兒子另住,就在馮醫生還想挽救婚姻的同時,他不可能見你。」
那瞬間羞愧上湧,她好一會兒說不上話,後來強撐著開口:「我媽跟馮醫師的事我無法左右,我當時因為這件事離家出走過,可是終究還是那樣。真的不能幫幫我嗎,我不是為我媽的事而來,我想問如雁姐的事!」
王若瑜搖頭,說:「馮太太很不諒解馮醫生,還當你是馮醫生的私生女,為這件事她們吵過無數次架。小琪,你逐漸長大,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孩。你體諒馮醫師好嗎?」
她因為這句話頂撞王若瑜:「我有名有姓有爸媽,不是誰的私生女。當初她們兩人決定外遇傷害各自的家庭就該想到今天。三年來馮醫師給過我一分關愛嗎?我若是他的私生女他會放著我顛沛流離受人欺負嗎?馮醫師怎麼不拿這點告訴馮太太?現在叫一個無辜的小孩背負她們的原罪,讓小孩體諒,他們可不可以別這麼自私!」
王若瑜失望的看她:「小琪,我對你太失望了!」
她硬著頭皮回答:「我對你們才失望!」
然後怒氣沖沖的離開醫院,趁早晨去了李如雁的公寓。剛轉開門便聽見主臥裡曖昧的呻吟:「啊啊啊。」那是男子的聲音又帶著幾分柔媚,忽然有人說:「周行雲⋯⋯你為什麼偷偷看房子,你想要擺脫我嗎?」她認出了說話的人是廖恩光,那麼跟廖恩光在主臥的人就是周律師。
曖昧的呻吟喚成一種痛苦的呻吟,帶著欲嘔的聲響:「咳咳咳,噁⋯⋯」
終於周律師說話:「⋯⋯曉曉懷孕,我們遲早要換房子。」
廖恩光哼了一聲:「何曉曉的孩子關你屁事,你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同性戀,對女人硬不起來。你不會到現在還想著呂儒林吧?」
周律師哼了一聲:「我怎麼可能想把我送給你的人,我再賤也不可能做這種事!」
廖恩光說:「乖乖跟著我,等我將教會經營好一定不會短你吃喝。」他不知做了什麼,換來周律師的悶哼。
周律師說:「等你養,我早就餓死了,我還有曉曉跟她肚子裡的孩子要養。」
傳來一個清脆的巴掌聲,在那之後廖恩光說:「曉曉,曉曉,那女人有什麼好讓你掛念,你又不喜歡女人。不准在我面前提那女人的事,你的身心都只能想著我!」
周律師說:「呵,誰會喜歡一個作賤自己的人。曉曉比你好太多了,她單純,什麼都寫在臉上,為我著想,心疼我打拼不易。你們放任那些畜生糟蹋她後又誣賴在她前男友身上,她才會像瘋子一樣受人恥笑。哦,你們不會是拿她性招待教友吧?你們這群無恥的賤人根本不配信主,下地獄去吧!」
主臥裡傳來皮帶抽人的聲音,有幾聲打在床架上,夾雜著周律師痛苦的哀號聲。
她小心的不發出聲響,她雖然痛恨廖恩光將李如雁的公寓當作炮房,卻知道這時不能讓廖恩光發現自己在公寓裡。
她放輕腳步向餐桌走去,想知道她的夢是不是真的--餐桌旁的空白牆面貼了一顆相片樹,褐格子桌布果然擺著新添的藤籃,裡頭收納著李如雁的藥袋,她快速的翻動藥袋,在最後一個藥袋後面找到收件人為林東風的信。
她拿了信不敢停留,趕緊出門,小心鎖門。回學校的途中七上八下,深怕廖恩光跟在她身後。
直到進了教室,她一眼就見到蕭芳澤坐在窗邊,他身邊的空位放著他的黑色背包,她知道蕭芳澤幫她占位,她快步向他走去,拎起他的背包還他。
蕭芳澤收好背包,笑著問:「早,今天一切順利嗎?」
那當下她什麼都想不了,撲進蕭芳澤的懷裡,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蕭芳澤緩過來才輕輕拍著她的背:「沒事了!」
窗外吹進一陣微風,帶來了曬得溫暖的青草氣息,即將中午的現在,校園一切和平。
中午她與蕭芳澤相約天臺的花園吃飯,打開的餐盒裡有兩份總匯三明治,一旁放著小番茄跟剪成兔子的蘋果,她有些驚訝:「咦,你跑回家了嗎?」
蕭芳澤說:「是啊,公寓沒有廚房真不方便。」他拿了一份三明治給她。
她咬下一口三明治,鮮甜的莎莎醬跟多汁的漢堡肉堪稱絕配,起司則增添了漢堡肉的香氣。她開心的說:「嗯,好吃!」
蕭芳澤說:「這陣子我一直考慮整修公寓的事,我想新增廚房跟中島,這樣就能在裡頭煮飯給你吃。」
她問:「公寓不是你表哥的嗎?我們借用還改裡面格局不好吧?」
蕭芳澤說:「我手上的現金不夠,所以轉了股票跟基金給我表哥買下這間公寓,這兩三天的事而已,緊接著公寓就要動工了。我沒課時回去監工,所以也不需要額外的人力。」
她想了想,問:「你都打算好了才跟我說?」
蕭芳澤答:「你上次不接鑰匙,我那時就打算將公寓買下來。」
她笑著說:「那很好啊,恭喜你有了自己的房子!」
蕭芳澤歎了一口氣:「是『我們』的房子。」
她笑而不答,轉而說起早上整理遺物拿到一封李如雁要寄給林教授的信。蕭芳澤不解的問她:「直接拿去化學系給林教授不就好了嗎?」
她搖搖頭:「我沒有立場代替任何人說話,只是轉交而已,用寄的更好。」她一面說一面將這封信用牛皮信封封好,貼上郵票。這才把信放回書包裡。
結束這個話題,蕭芳澤溫聲說著公寓要如何佈置,為了料理方便需要買水波爐、氣炸鍋,所以做個電器櫃應該很方便,櫥櫃放洗碗機,再換一台大冰箱⋯⋯細語呢喃間她打起瞌睡來,等到醒來她已在蕭芳澤的大腿睡了好一陣子,充當她枕頭的大腿都睡暖。看了手機下午第一堂竟然都快下課:「你應該叫醒我,你下午第一堂就有課不是嗎?」
蕭芳澤幫她整理頭髮:「捨不得叫醒你。」
她既好笑又窩心:「你這散漫的傢伙。」
蕭芳澤應了:「我覺得散漫不錯。」
她故作嚴肅的嚇唬他:「哪裡不錯了,小心老師點名!」
蕭芳澤說:「點就點啊,又不會少塊肉。」
她站了起來拍拍屁股,揶揄他:「對你來說一塊肉都有三四種吃法,少一塊肉應該是很嚴重的事吧?」
蕭芳澤跟著起身:「三四種也太看不起我,起碼十種。」
她隨口說:「那豈不是虧大了?」
蕭芳澤快步走向前牽住她的手:「陪你是我最幸福的事,一輩子這樣過了也很好。」
她因這句話後怕,看著蕭芳澤和煦的笑容恍然。
她無父無母,一身孑然,什麼時候死她都能淡然面對,可是留下來的人該怎麼辦呢?
太過深情難道像李如雁一樣生死相隨嗎?她的心又開始莫名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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