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高掛的午間,一臺三噸半貨車正響起倒車雷達嘟嘟駛入教會一處空地。幫忙指揮倒車的廖恩光見貨車停好便離開了,現場剩她、廖恩惠還有貨車司機,司機拿了推車下貨,廖恩惠則拿著鑰匙領司機進倉庫擺放。
廖恩惠拿著對帳單一一清點入倉的米、麵、油跟罐頭,貨車司機下完貨核對沒問題離開了,而她負責將這些拆箱放進會議桌上印著十字的帆布袋裡。她放好十組又分作兩箱,再分成兩次放到置物架上。這麼分裝了十次終於將這批關懷物資全數分裝完畢、放置妥當。
正當廖恩惠登記好表格,對她說:「石佳琪,你順道帶走一箱關懷物資,把住教會附近的分一分!」
她即將走出倉庫,無奈停了腳步:「廖大小姐,我下午還有課。我拿一份去上學時拐進市場拿給謝阿姨,其餘的等我下課再說。」
廖恩惠說:「去吧,記得進系學會餵魚。韓學長最喜歡那些魚了!」
每每聽見這些話她都想叫廖恩惠勤勞一些,可是想起蕭芳澤也喜歡那些魚,最後她總會挽起袖子打理。所以回了廖恩惠:「知道了。」
離開教會後,她想起李如雁自搬家後很久沒有消息,主動打了電話,電話一接通便說:「如雁姐,要不要一起去吃冰?最近新開一間法式冰淇淋店。」
電話那頭傳來溫和的男聲:「小琪,你如雁姐最近身體不舒服,你找阿澤陪你去吧!」說話的人是羅哥,羅哥不會騙她,她只能回答:「好,羅哥,你讓如雁姐好好休息。」
掛完電話,她騎著電動車往學校的路上,等紅燈期間蕭芳澤打來:「小琪,我們去吃冰吧,我有個東西想要送你。」
她答:「我才不要,我要是收了你不就可以對我提要求。」
電話那頭的蕭芳澤有些生氣,悶悶的說:「是你說想要我才買的,現在又說不要了。小琪,上次暑假你忙著打工不理我,我也在我家餐廳幫忙,那時存的錢,本來就打算買一點東西送你。」
她急急忙忙掛電話:「綠燈亮了,去學校再說。」
她連忙催動油門騎在機車道上,過了兩個彎又拐進市場裡,這條路遍佈商販,她停在賣地瓜的攤販前將關懷物資拎給戴帽子卻還是曬得雙頰泛紅的謝阿姨。謝阿姨擦了擦額上的汗:「小琪,謝謝你,你要喝冬瓜茶嗎?阿姨請你喝。」
謝阿姨正要往裡頭的棉被店走,被她拉住:「阿姨,你別忙,我有帶水。」地瓜攤不過是一臺小小的攤車停在棉被店前做生意,後邊那間棉被店也是教友開的,同樣出於同情免費讓謝阿姨擺攤,兩家人都是教友,會將孩子帶往教會,她只要不忙就在教會輔導小朋友寫作業。教友感激的微笑就是她最好的回報,所以她讓謝阿姨別忙了。
告別謝阿姨後她騎著電動車轉回大馬路,又停了三個紅綠燈終於到了學校大門口,駛入停車場時,她看見有一名俊俏的男孩子在停車場出口等她。
她快步走向男孩,輕輕捶了他的胸口:「幹嘛等我,我還進市場拿關懷物資給謝阿姨呢!」
這名乾淨英俊的男孩正是蕭芳澤,他有些惱怒的說:「你老是掛我電話,不是給了你一副藍牙耳機嗎?怎麼都不用。」她看著男孩生氣的模樣反倒有些開心,伸手彈了他的左耳垂:「蕭先生,你的助聽器也沒戴啊!」
蕭芳澤瞪大眼睛:「我的右耳聽得見。」
她笑著踮起腳尖在他的左耳說道:「我喜歡親自跟你說話,就跟你喜歡『親耳』聽見我一樣,Do you understand?」說完最後一句話她在他的耳邊吹氣,不知是不是耳朵癢他抓住了她的手:「我等了你老半天,一起走。」
她揶揄他:「是一起進教室,還是找個沒人的地方非禮我?」
蕭芳澤嘆氣:「你不喜歡的事我一件都不會做。」
她走在前面拉他,步伐越發輕快,像一隻奔往牧草的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蕭芳澤快點快點,告訴你一個祕密⋯⋯」她帶蕭芳澤拐入管理學院乏人問津的荷塘,踩上花圃的小矮牆,即便如此漫生的野草仍讓她的腳非常的癢,一面說道:「好癢、好癢!」
蕭芳澤在她身後走著矮牆,哭笑不得的說:「誰叫你好好的路不走專門來餵蚊子。」她不理會蕭芳澤的話,問:「想不想聽祕密?」
蕭芳澤腆著臉說:「想聽。」她附在蕭芳澤的耳邊說道:「我喜歡的事每一件都會做!」然後環著他的頸子吻他,吻畢蕭芳澤回:「那便做吧,只要你還喜歡我。」他的神情終於舒緩,溫柔的看著她。
她答:「喜不喜歡都太主觀了,你還記不記得教會有個姐姐一天到晚希望神處罰背叛她的狗男女!」
蕭芳澤說:「記得。」
她說:「我上次聽教友說那位姐姐放狗去咬他們,沒咬成又發傳單騷擾人家,人家受不了跟她吵架,她被錄音告上法庭。」
她說:「那個姐姐前陣子結婚了,嫁給一個大她一輪的男人,男人定期做法扶,剛好幫助了那名姐姐。姐姐現在幸福得四處曬她的鑽戒,說那對狗男女唯一的用途就是幫她遇見Mr.Right。你說先前要死要活一天到晚詛咒人家算什麼?只要遇見條件更好的對象一秒鐘就忘得一乾二淨啦!」
蕭芳澤皺著眉看她:「我們不是他們!」
她笑笑的說:「是不是誰知道呢?有沒有結婚都可以偷吃,結了婚能離婚,一切都太容易!愛不愛真的重要嗎?」她在矮牆上轉圈圈,卻被蕭芳澤抱了滿懷,他說:「說什麼傻話!」
蕭芳澤從口袋裡拿出一枚戒指套進她的左手無名指:「我們交往滿三年的紀念。」
她將戒指自無名指褪下來改戴在食指:「無名指只有婚戒能戴,你這個傻子!」
蕭芳澤說:「有一天會戴到無名指去。」
她卻像故意找麻煩一樣答:「要是我一輩子都不打算結婚呢?那枚結婚戒指戴到另一個女人的左手無名指上,她會樂意之至!」
蕭芳澤又吻了她一次:「我會一直等下去,直到你願意結婚。」
吻完她張眼:「阿澤,結婚既不是開始也不是結束,這大自然的所有生物哪個是蓋了結婚證書才決定在一起?除了自以為是的人類。」
這回換成蕭芳澤似笑非笑看著她:「羅哥跟如雁姐不是剛結婚嗎?罵了他們也不要緊?」
她立刻改口:「如雁姐她們是她們,我們是我們。」
蕭芳澤瞥了瞥手機,拉著她快步走完這座荒蕪的花園:「你賴皮。」
她扮鬼臉吐舌頭:「對,我就賴皮!」
她們相對笑了,一起上課,下課一起騎著電動車送關懷物資,她們在巷子裡穿梭,又到換電站換電池,然後因為蕭芳澤忘記帶錢,她們共吃一隻便利商店冰淇淋。
天色濛濛的暗了,陰鬱的天空有幾隻鳥停在電線上,她們待在便利商店吃晚餐,然後在插播的新聞裡看見了李如雁的公寓大樓有個男人跳樓,她連忙指著新聞叫蕭芳澤看,然後不可置信的看見李如雁出現在新聞裡!
那時新聞畫面出現跑馬燈,死者疑似天嵐建設第三代。正在天嵐建設第二代爭產時,天嵐建設第三代長子跳樓,一時間新聞沸沸揚揚。
那當下她的晚餐都吃不下了,急急忙忙站起來就要往回趕,還讓蕭芳澤叫住:「小琪,你的書包忘了!」
拿了書包正要騎電動車,卻手抖的怎麼都插不進鑰匙孔。蕭芳澤按住她,帶著她插好鑰匙,她對蕭芳澤擠出一抹笑來:「拜拜。」蕭芳澤卻說:「坐後面,我載你。」
於是兩人一句話都沒說的往教會趕,這時從蕭芳澤後背延展出去的天空闃暗的看不見星光,月亮淡淡的掛在斜邊,不仔細看就會誤以為是一個無月的日子。電動車行進間沒什麼聲音,她跟蕭芳澤像是晃蕩中的幽靈,行駛在漆黑得令人心驚的夜裡。
她在小木屋放下書包就往廖家去,門鈴中廖師母告訴她:「他們都去醫院處理如雁的事,或許等一下就回來了。」折返小木屋的路途她不斷撥打廖牧師的電話,接通後廖牧師告訴她:「我幫你請了兩星期的假,你去醫院陪如雁吧!」
回到小木屋,蕭芳澤坐在廊下等她,蕭芳澤問她:「怎麼了?」她脫了鞋踩進走廊,卻因為太過著急製造了聲響,說:「等一下告訴你,我收拾一下東西。」收拾的期間她不斷碰倒東西,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蕭芳澤敲響她的房門。
房裡只開了一盞昏暗的檯燈,照亮著放在書桌的兔子玩偶與小王子繪本,這是一個屬於她的空間,她正猶豫著要不要開門,門外的蕭芳澤又敲了一次:「小琪?」
猶豫過後她還是開了門,讓蕭芳澤走進她的世界,蕭芳澤正在牆壁尋找大燈的開關,她阻止了他:「別開,我會害怕!」
蕭芳澤問:「你在收拾去醫院陪床的行李嗎?」
她說:「對,至少要去兩星期,可是我沒有那麼多衣服。再來怎麼洗衣服還是一個問題。」
幽暗中蕭芳澤的表情顯得嚴肅,他像是思考了一會兒,告訴她:「最多帶四天份的衣服去吧,到時將衣服給我,我帶去洗衣店洗,烘乾了再幫你帶去醫院。」
她忍不住呢喃:「⋯⋯才沒那麼簡單呢!」
蕭芳澤靠近她,問:「困難在哪裡?」
她難道要告訴蕭芳澤女生的內衣褲不能這樣洗嗎?蕭芳澤的鼻息幾乎撲在她的臉上,她下意識的後退卻跌在床上,還拉著蕭芳澤一起。
那當下她真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埋了,氣氛逐漸曖昧,拉長的燈影裡他們相互脫了對方的衣服,蕭芳澤撫摩她的胸脯,而她摟著蕭芳澤的腰,他們的影子在牆上交纏。
她從來沒有預想什麼時候會發生這件事,遇上了便敞開自己,接納喜歡的人,如此而已。疊加的身體彷彿也疊加了溫度,正灼燒著每一吋肌膚,牆上的影子逐漸靜了下來,依舊相擁。
她問蕭芳澤:「幾點了?」
蕭芳澤翻看放在書桌的手機:「八點了。」
「我不能太晚去醫院。」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下床,差點撞上床頭,蕭芳澤眼明手快的將手捂住她的額頭:「小琪,你太冒失了!」
她隨口調侃蕭芳澤:「給你英雄救美的機會還不好?」敞開的袋子裡已經塞了四套衣物,蕭芳澤卻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收拾內衣褲,忽然開口:「你是不是為了換洗內衣褲覺得煩惱?」
她真想不到蕭芳澤猜得出來,只好答:「嗯,我再想辦法,不行只好晾在醫院。」
不料這句話引來蕭芳澤的反對:「你晾在宿舍就算了,不准晾在醫院!」
她不知怎麼應話只好當縮頭烏龜,快速收拾好衣物牙刷,告訴蕭芳澤:「我幫如雁姐收拾幾套衣服。」拎著包包跑進對門李如雁的房間。等她再度出來,蕭芳澤已經穿戴整齊站在門口等她,一手拎過她裝衣服的袋子:「我幫你洗內衣褲,你乖乖的待醫院。」
她雙頰發燙:「不要吧!」
蕭芳澤說:「就這麼說定了!」
到了醫院,夜間醫院的機車停車場靜謐無聲,她第一次這麼手足無措的跟蕭芳澤道別: 「拜拜。」
蕭芳澤吻了她的額頭:「好好保重,記得接電話!」
本該令人悲傷的夜晚,她卻像一隻偷腥的猫一樣,走向醫院的路途讓她既不安也沉重。她為李如雁期盼過無數次幸福,為什麼降臨在李如雁身上卻是不幸呢?
ns 15.158.61.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