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到實驗室就讓徐琳貞叫住:「你將檯面擦一擦,待會兒有新人來。」
小胖穿著紫色T恤走來,聞言自告奮勇的舉手:「琳貞姐我去就好。」
徐琳貞拿起早晨買的咖啡抿了一口,說:「前陣子淑玫準備請產假,李如雁卻說她要搬家,淑玫因此多待了一個星期。那星期淑玫不舒服,都是我們在幫忙。如今李如雁回來了,讓她多做一點有問題嗎?」
小胖說:「可是如雁看起來臉色不好,應該是身體不舒服,我去沒關係。」
她摸著腹部隱隱作痛,她開始後悔沒聽羅達明的話請假。一道陰影籠罩她的桌面,她抬頭正好對上徐琳貞灼灼的目光,她知道徐琳貞不像淑玫姐好說話,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中間沒有半點糢糊。
她大學有個同學是徐琳貞帶著做實驗,藥劑的量記錯,讓徐琳貞攆出實驗室,有人求情,卻被徐琳貞大罵:「所以我最討厭你們這些清寒資優生,每個都在打工,把實驗室當作什麼了?不是自詡聰明過人,那為什麼藥劑的量記錯。也不問清楚就隨隨便便滴進去。」
那時她有種一併被罵進去的感覺,慶幸自己有早起溫書的習慣,在實驗室不曾出錯過。她猜她這次請長假才被徐琳貞盯上。
小胖已經擰好抹布準備擦檯面,徐琳貞說:「小胖,抹布拿來。」
小胖走到她的桌前放下抹布,徐琳貞再度問她:「你應該沒有頭痛肚子疼吧?」
她二話不說起身,答:「沒有。」
徐琳貞說:「中午前將所有檯面、櫃子擦好。」話說完徐琳貞拿著咖啡走了,小胖又擰了一條抹布陪她一起擦。擦了一會兒小胖說:「琳貞姐一早來心情不錯,看了羅哥的戒指卻不開心,現在又對你板起臉來,真不知琳貞姐怎麼了?」
小胖又問:「如雁,你的鍊墜是新的嗎,最近又流行將戒指當鍊墜了嗎?」
經小胖提醒,她想起出門前她將結婚戒指串成項鍊,羅達明見狀也將戒指換到了食指。這對對戒的顏色不一樣,款式卻是相仿,難不成徐琳貞看出她與羅哥帶對戒?
她笑著搖頭,小胖問她:「什麼事這麼有趣?」她不想回答項鍊或者戒指相關的話題,於是岔開話題:「胖~胖,我們實驗室是要來什麼大人物嗎?我一早就要當清潔工。」
胖胖圓圓的臉頰正哈哈笑著:「是我們學校一位化學教授的千金喲,說不定跟琳貞姐還有羅哥都是舊識。」
她好奇的又問:「結果沒唸化學系跑來唸生科嗎?」
胖胖比了禁言的手勢,說:「聽說在這裡唸了一年大學就出國唸書了,這次回來住進了學校宿舍。」
正當她好奇這名大小姐時,這名大小姐跟著徐琳貞一起出現在實驗室。
那是一名善於裝扮的年輕女子,戴著珍珠髮箍,髮箍的緞帶繞過耳後在後頸打了大蝴蝶結,長褐髮編了寬鬆的辮子垂在纖細的背,一字肩的白上衣跟褐色格子裙,腳踩著典雅的瑪麗珍鞋。比起時尚的打扮,她更注意大小姐手上的粉紅色籠子,果不其然傳來貓叫聲。
大小姐自我介紹:「我叫林香葉,大家好!」
不久羅達明也走進來,對大小姐說:「小葉子,好久不見!」大小姐叫了聲:「羅哥!」後張開雙手與羅達明擁抱。
羅達明示意她走來,對小葉子說:「小葉子,如雁是我女朋友,淑玫讓如雁帶你操作。」
大小姐上下打量她,然後說:「她不是在創世福音教彈鋼琴的女生嗎?」
羅哥熱情又不失禮的說:「如雁的操作熟稔,又有責任心,讓她來帶我也放心。」
大小姐聽見這句話卻變了臉色:「因為你們都是一夥人,跟那個臭老頭一樣--當天空變為黑暗,當月亮變成血紅,末日即將到來,神會派遣天使吹號,天空會聚集神挑的選民。」
大小姐氣沖沖的坐到位置上,從猫籠放出一隻雪白的金絲貓,正抱在腿上,喵了幾聲。金絲貓有一雙琥珀般的眼眸正盯著她看,看得她渾身發毛。
羅達明走後,大小姐依舊幫貓順毛,此時辦公室只有她與大小姐對坐在相連的辦公桌,大小姐說:「琳貞姐與她男友要訂婚,戒指買了,結果今早一看跟你和羅哥買了同款對戒,怪不得她生氣。」
她答:「若不喜歡總能退貨吧?遷怒到我們頭上有什麼用?」
大小姐好整以暇的說:「你一定不知道琳貞姐從前被清寒資優生搶過男朋友,最討厭你這種人。經過戒指事件一定更討厭,你猜猜要是你在她面前出錯,她會不會在導師面前講你的壞話,嚴重點直接讓你碩士延畢,你最好小心點!」
她嘴硬的說:「我不會出錯!」
大小姐呵呵兩聲。
***
下午她帶大小姐做實驗,大小姐不是打哈欠就是滑手機,她忍不住問大小姐:「等淑玫姐回來你什麼都不會,你打算怎麼待實驗室?」
大小姐卻說:「也許琳貞姐會告訴淑玫姐你沒認真教我?哎啊,那你豈不被琳貞姐記恨?小心哦!」
那當下她腦子快要爆炸,肚子又痛了起來,她連忙停下實驗回到座位拿衛生棉,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懶得跟大小姐說。
她正要出實驗室,卻見外送員搬了一組猫爬架來,在實驗室門口問:「誰是林香葉?一萬六千元。」
那個萬元猫爬架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不禁感嘆大小姐在實驗室無所事事只知道養貓,欺負同儕跟滑手機。待她回到座位更讓她抓狂的事發生了--她的皮革後背包被猫抓花,她拿著包包包找上大小姐,說:「實驗室不能養貓吧?」
大小姐似乎正專心傳訊息,彷彿沒有她這個不識相的人,傳完訊息放下手機才說:「實驗室為什麼不能養貓?別拿你的想法想別人好嗎?我實在不知道羅哥喜歡你什麼。」
她覺得她跟大小姐是平行線:「實驗室為什麼能養貓,打翻樣品還是打亂樣品誰負責?既然你覺得羅哥不應該喜歡我,那麼我以實驗室的同伴問你,你的猫抓壞了我的包包,你打算怎麼處理?」
大小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嘆氣:「你知道你的包連我猫爬架的零頭都不到嗎?賠你這些錢是看不起羅哥的意思嗎?」
羅達明泡了一杯熱可可放在她的辦公桌,見她們對峙,走過來和緩氣氛:「怎麼了?」
她還沒開口,大小姐拿起手機按著螢幕,一面說:「咪咪抓壞她的包⋯⋯羅哥,我轉給你兩萬塊,帶你女友買個像樣的包吧!」
羅達明對大小姐說:「不用給錢。」
大小姐以手托腮卻笑得曖昧:「若不是跟我要錢,何必拿包包給我看。羅哥,你真的要跟她交往下去嗎?這麼小家子氣怎麼當羅家長媳,伯父伯母肯定會氣炸!」
羅達明臉色嚴肅的告訴大小姐:「本就是你不該帶猫來,快將貓帶回去。」
大小姐看了她一眼,然後回羅達明:「我不要,咪咪會一直陪我在這裡。」說罷又將貓咪抱來膝上梳毛。
她將這件事看成挑釁,十分厭惡,還想說些什麼,卻讓羅達明拉回位置坐好,又將熱可可遞給她,說:「暖暖身體,小葉子的話別放心上。」
她閉上眼喝了一口,眼前卻浮現羅達明拿琴弓殺死金眸黑貓的夢,她嚇得睜眼,又見咪咪在併攏的辦公桌遊走,咪咪的眼眸也如她夢中的黑猫一般金光燦然。
下午,她去廁所的短短幾分鐘咪咪打亂了她的培養皿,不僅如此,分液漏斗被摔破,敞開的滅菌釜落有貓毛。她找大小姐,大小姐不過將咪咪關進猫籠裡虛應故事,等她走了又放出來。
再來她盡量不喝水,沒有將實驗告一段落不離開座位。不知是不是壓力過大,她趴在位置上冷汗涔涔。
下班後,羅達明見她精疲力竭的模樣忍不住說:「讓你請假你不聽,現在這樣真的比較好嗎?」
她知道羅達明說得對,只好虛弱的回:「你說得對。」
羅達明又問:「肚子還很痛嗎?」
她說:「嗯。」腹部的悶痛難以形容,以往的生理期不曾這麼難受過。
羅達明在她的身側蹲下來,說:「我背你吧!」
她趴在羅達明的背上仍然痛得氣喘吁吁,傍晚時分走在校園,廣袤的天空帶著粉色霞光,照得羅達明的白襯衫也染了淡淡的紅,她分不清是她的汗還是羅達明的汗濕了他的背。相較美景她更覺得是可怕的預兆,連天的血染紅羅達明的襯衫,此時羅達明開口:「明天請假吧?」
她有氣無力的說:「好!」
回家的路上她睡著了,又夢見可怕的猫夢--她夢見琳貞姐責罵她研究進度落後,咪咪坐在桌上一面舔毛一面看她,然後導師來了,說一直做不出成果到時候說不定無法如期畢業。
導師走後她罵咪咪:「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研究進度不會落後!」
咪咪向她走來,然後說:「一隻貓就將你搞得人仰馬翻,你也太沒用了!」
她驚嚇得退後好幾步說:「你為什麼會說話,你是惡魔嗎?」
忽然出現一條鎖鏈將咪咪牢牢纏住,那鎖鏈欲將咪咪絞死,咪咪淒厲叫了一聲,不知為何鎖鏈化作灰燼。她想起聖經裡的惡魔與咪咪一模一樣,輕易的掙脫鎖鏈。
她一直後退,不斷的唸著:「主啊,請你保佑我,免受惡魔的騷擾!」
咪咪笑得嘴巴彷彿裂到後腦勺去,說:「神為什麼要救你?所有的人類都是有罪的,可憐神的寶血要為你流淌。」
忽然間她想起羅達明用琴弓殺黑貓的夢,犧牲的血用以贖罪⋯⋯忽然間她不怕咪咪了,她只要殺了咪咪,就能拿咪咪的血贖罪!她著了魔似撲向咪咪,在咪咪咬住她的手之前用力掐住咪咪的脖子,一面嘶吼一面用盡全身的力氣掐牠:「去死、去死、快點去死,你這隻惡魔的猫!所有的惡魔都該死!」清脆的喀喳聲,她意識到她扭斷了咪咪的頸子,咪咪趴在辦公桌上一動也不動,琥珀色的大眼直盯著她看。
正當她放下心來喘氣,咪咪被扭斷的脖子轉了回來,對著她喵喵笑著。
驚醒之時,羅達明正開著車,似乎也讓她嚇了一大跳,減慢速度靠邊後問她:「你還好嗎?」
她答:「我很好⋯⋯什麼事都沒有。」
羅達明空出手來摸摸副駕駛座她的頭:「小葉子的妹妹三年前死了,從此她對人的防備心很強,去哪裡都帶著咪咪。不是導師縱容她,而是小葉子生病大家體諒她。你再試著跟咪咪相處好嗎?你跟咪咪相處好了,小葉子對你一定也會放下戒心,再說實驗室本就枯燥,有隻猫也不錯!」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沉默,不久到家了,羅達明催促她洗澡休息,她正想換衛生棉,卻發現舊的衛生棉上一滴血都沒有,咪咪的事竟然讓她壓力大到生理期錯亂嗎?她撕下衛生棉後煩躁的丟進垃圾桶裡,正巧垃圾桶的袋子剛換,裡頭空空如也,咚的一聲響亮得廁所外也一清二楚。
羅達明問她:「雁?」
她心口不一的回:「沒事!」
她洗完澡發現羅達明正放著小約翰.施特勞斯演奏的藍色多瑙河,果不其然羅達明邀她跳舞,她赤著腳與羅達明跳起了華爾滋,一如往常邁出左腳,右腳併攏,再換邁出右腳,左腳併攏。隨音樂擺盪身體,緊接著旋舞,赤著腳旋轉讓她的腳尖疼痛,她連忙讓羅達明暫停:「等等,我穿鞋。」
她拿出已經放到鞋櫃的兩吋半金色舞鞋,這雙舞鞋還是羅達明送她的第一份禮物。很久以前她到羅家佈道,感恩餐會一完,羅家的人兀自放起藍色多瑙河圓舞曲,一家人開始跳舞。她就這麼愣在一旁,直到羅達明邀舞,她急急忙忙的搖手,說:「我不會跳舞!」
那時羅達明說:「很簡單,學會三拍子舞步就會,我領你跳舞,放輕鬆享受跳舞時光。」
她從頻頻踩到羅達明,到學會跳簡單舞步花不到一小時,學會旋轉後,羅達明送給她一雙舞鞋,只有跟羅達明跳舞時才拿出來穿。
此時隨著羅達明帶領一如既往的起舞,與從前不同的是更加熟稔彼此,舞步因而更加流暢。羅達明帶著她旋轉,濕漉漉的頭髮卻甩在羅達明的臉上,她看著羅達明倒楣反倒嘻嘻笑起來。
隨著羅達明增加難度,她遊刃有餘踏著節拍旋舞,曲終了,她像優美的天鵝般仰著身子,這麼與羅達明對視。羅達明拉了她起身,熱情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她們的呼息正交織著,灼熱的呼息幾乎燙傷她的頰面。
羅達明說:「羅太太跳得真好!」
她笑答:「羅先生教導有方。」
她們雙雙倒向臥室的大床,嬉鬧了一陣子後羅達明問:「好一些了嗎?」
她才曉得羅達明知道她心情不好,邀她跳舞散心。於是點頭,此時羅達明伸手摸她的頭,說:「很多時候我們無法影響別人,只好改變自己,讓心情盡量平靜,過好自己的生活。」
她知道這些話是勸慰她別在意咪咪跟大小姐,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悲涼,在羅達明睡著後趴在床上哭泣,越哭越悲傷,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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