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開3201病房,靠著窗邊的病床躺著一名纖弱的女子,那是因為生病瘦得有些過頭的李如雁。單人病房裡沒有其它喧擾,安靜得彷彿能聽見點滴聲。
她輕輕將行李放在折疊床上,劃了十字衷心為如雁姐祈禱:「親愛的天父,在此我為姐妹李如雁恭降在您寶座前。感謝您多年來的悉心帶領,讓他們在陽光中成長。主啊,如今姐妹苦於心靈的疾病,肉體與心靈都承受無比痛楚。我們將她完全奉獻在您足下,交託於您慈悲無窮的手中。」
她坐在折疊床上不捨的看著李如雁,不知不覺倚著行李睡著了。醒來口渴得受不了,她自行李中拿出水杯準備找飲水機接水。
推開房門,飲水機的告示牌在走廊的盡頭,她輕聲走去,裝好水後折返。忽然聽見護理站的護理師說:「你們知道3201病房的病患是那個十億新娘嗎?」她故意放慢腳步,又聽另一位護理師說:「我知道,所以住院時填了謝絕探訪。」
接著說:「聽說她跟丈夫結婚不久,丈夫就自殺了。」另一人答:「就是太過剛好才會引人側目啊!」
又問:「如果是她殺人為什麼不在家裡躲著,反而來醫院?」另一人答:「誰知道呢,只有她才知道吧?」
她臉色發青的走回3201病房,她剛開房門,護理站便鴉雀無聲。過了不久,有人敲門,敲了門便進來:「3201家屬⋯⋯小琪,沒想到是你,韻玲姐過世後你就很少到醫院來。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眼前穿著粉紅制服的護理師是她媽媽曾經的下屬,她以前來醫院也常相互打招呼:「瑜姐,好久不見,我過得不錯。」她這時才瞄到瑜姐的識別證,姓名寫著王若瑜,職稱寫著護理長,應是她媽媽過世後接任的職位。
王若瑜說:「那兩位護理師剛畢業,說話沒分寸,我訓斥過她們了,別跟她們計較。你跟3201的病人是朋友嗎?」
她回答:「如雁姐是教會裡最照顧我的人,這三年來她就像我的親姐姐一樣。我不知道羅哥為什麼自殺,可是絕不是如雁姐害他。」
王若瑜量了李如雁的血壓心跳,將數值記錄在手機裡,一面回她:「你放心,廖牧師跟院長的交情不錯,已經交待好我們,你放心陪床就好。」
她對這句話雖有疑惑,可是很快放下懷疑。直到一個深夜李如雁醒來,對她說:「小琪,你將我當成精神病患一樣哄著嗎?我的腦子再沒有比現在更清醒。」
李如雁的聲音虛弱,正無力的躺在病床上,她實在難以想像下一秒鐘那瘦弱的手扯掉點滴,準備下床。李如雁正要將病床的柵欄放下,而她伸手阻擋,也不知是不是她們的爭執剩引來巡床的護理師,一人叫來另一人。
她的餘光覷見,偏偏是那兩位對李如雁有偏見的護理師,她們不知哪裡叫來兩名壯實的男護理師粗魯的推開房門,一人壓制李如雁,另一人手腳俐落的幫李如雁打針,不久李如雁陷入沉睡。
再度紮好點滴後,這票人浩浩蕩蕩走了。而她的內心依舊驚濤駭浪--她們為什麼這樣對待李如雁。李如雁只是一名弱女子,沒有傷害過別人,不是通緝要犯,年滿二十有自主能力,為什麼被當成精神病一樣對待?
王若瑜進來量血壓,她追問:「瑜姐,為什麼她們要這樣對如雁姐?如雁姐不是兇嫌,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粗暴?」
王若瑜紀錄好資料,轉頭告訴她:「這是廖牧師交待,院長同意的事,我們只是聽從上級指令。」這句話並沒有為她解答,反而將疑問的種子播種她的心底。
又過了兩天,她在護理站牆面的電視看見羅達明告別式的轉播,羅太太身穿黑色套裝坐在輪椅接受採訪,拿一塊高級手絹拭淚,說:「我兒子的魂讓李如雁勾去,連命沒了,土地也被騙走,我可憐的兒子喲!」
不久採訪了羅達明的妹妹,羅達明的妹妹臉色黑如身上一襲黑洋裝:「我以為李如雁是教會的熱心教友,沒想到她是為了我哥的錢跟我家的土地而來⋯⋯」
她看見這些話內心彷彿墜入深淵,值班的又是那兩位護理師,見她在護理站看電視「哼」了一聲,彷彿在說她們才是對的!
所幸蕭芳澤打電話來:「要不要吃豆花,我去排隊。」
她答:「若要排隊就不用了!」卻聽見蕭芳澤那頭傳來聲音:「少年耶,欲啥物口味?」蕭芳澤說:「兩個綜合豆花。」蕭芳澤回答完想起要回她話,說:「買到了,你在醫院等我,我很快就到。」
這讓她又甜蜜又不捨,說不定排了很久,又輕描淡寫的什麼都沒說。
她們坐在醫院便利商店外的客席吃著豆花,初春時分吃著甜滋滋的黑糖水,有種難以言述的感覺。晴朗的天氣帶點微涼,醫院外的路樹青翠,一整排高矮一致,對面的建築爬滿了紫色九重葛,為灰白的醫院點染了春意。
忽然蕭芳澤說:「等一下把髒衣服給我,內衣內褲也要記得放。我待會兒空堂,可以去洗衣店。」
她被黑糖水哽到,咳了好幾聲,她還怕哽得太嚴重黑糖水從鼻孔流出來吃,連忙抽了衛生紙捂住鼻子。
蕭芳澤卻嫌她太粗魯,重新抽了衛生紙幫她擦鼻子:「輕一點,這個時節很容易皮膚不好。」
她擤了鼻涕,說:「都是你害我嗆到啦!」這句話說完她都嚇到,與其說抱怨更不如說撒嬌。她無比希望蕭芳澤罵她一兩句,趕快讓她從這種不正常的狀態醒來。不料蕭芳澤細聲哄她:「好好,都是我不對。」
她忍不住捏了蕭芳澤,而蕭芳澤則是不住的笑。此時有個熟悉的身影從另一處入口進了便利商店,點了兩杯咖啡。蕭芳澤在她的耳邊低聲說:「是廖恩光。」後面又走進去一名男人,長相俊美,穿著整齊體面。男人接過了廖恩光的咖啡,一前一後跟著廖恩光走了。
廖恩光兩人走後她才開口:「我只知道廖恩光放蕩無恥,身邊的女人不斷,想不到他也有正常朋友。」
蕭芳澤想了想,告訴她:「前幾天你才說教會那個詛咒狗男女的姐姐⋯⋯那男的就是娶了教會姐姐的周律師。」
她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是看在廖牧師的面子上跟他交好?」
蕭芳澤說:「其實我還聽過一個傳聞⋯⋯不,既然是傳聞那還是別以訛傳訛。」正當她讓蕭芳澤告訴她傳聞時,豆花卻吃完了,她不得不中止話題起身將垃圾分類。
她打算搭電梯上樓拿衣服,卻讓蕭芳澤拉著閒晃,不知不覺走到一個僻靜處,眼前的佈告欄張貼著幾張教人正確飲食跟控制體重的海報,此時少人來,因為減重門診只開晚上,這時自然杳無人煙。她打算往前,蕭芳澤卻拉著她往後。這時有兩道人影從另一端走來貼著佈告欄擁吻。她看不清楚長相,可是依照這兩人衣服的顏色,她驚恐的看著蕭芳澤。
蕭芳澤直接帶她出了醫院,在醫院外圍散步:「有個傳聞說廖恩光是同性戀,所以那時廖恩光對你強姦未遂其實我很驚訝。」
她問:「有沒有可能是雙性戀?」
蕭芳澤說:「難道因為把柄在你們手上他就不敢動手了?如果真的色慾薰心誰管把柄不把柄,直接做了拍下裸照,你們也拿他沒辦法。接下來三年廖恩光沒有動靜,看到你們就繞著走。所以我一直覺得傳聞有可能是真的。」
蕭芳澤走後,李如雁醒來,問她:「羅達明在哪裡?」
她戰戰兢兢地的說:「羅哥的告別式已過,骨灰移入福音納骨塔。」
李如雁歎了一口氣:「你們覺得我是瘋子,怕我大鬧告別式,所以一直將我軟禁醫院。我是羅達明的妻子,為什麼我連送他最後一程都不被允許?」
她忍不住哭了出來,抱住李如雁:「如雁姐,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你的狀況不好,外頭一堆媒體想要採訪你,你若出席別提羅家人的反彈,媒體堵在教堂前,別說好好陪羅哥最後一程,你若再度發病怎麼辦,又被新聞亂寫。」她拍拍如雁姐的背接著說:「羅哥生前如何珍愛你,那樣的難堪他一定不希望你經歷。」
李如雁冷靜了下來,回抱她:「我知道了,沒事。」
又兩天,李如雁辦了出院手續,正在批價櫃檯打開長夾付費。拿了收據轉頭對她笑著:「這幾天難為你了,你快去找阿澤痛痛快快的約會吧!」
她搖搖頭堅持送李如雁回家,到了公寓樓下,李如雁還是將她打發走:「我想靜一靜,就不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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