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她被霸凌得更加嚴重,藉故碰撞她已經好幾次。一個同學向她走來,說:「垃圾桶在後面真是不方便!」從嘴裡拿出口香糖看似要扔進垃圾桶裡,沒想到居然往她的頭髮沾!
同學以誇張的口吻說:「哎啊,怎麼黏到了你頭髮!真是對不起,我下次會投準!」想了想又補一句:「你應該不會跟老師告狀吧?」
後來有一位同學的奶茶翻倒,前面已經有人用掃把掃掉大部分,再來乾拖把跟水桶來了,提水桶的人一路說:「借過、借過。」她起身,準備靶椅子靠攏讓出位置來,那盆水就這麼潑到她的鞋子上。
提水桶那人將水桶跟乾拖把留下來:「我可沒空幫你,識相點就自己拖地!」
翻倒奶茶的同學拿了濕紙巾來擦,抽了五六張早就打掃乾淨,眾人一哄而散,剩她兩腳泡水正在拖地。
她拖完地回來發現國文課本不見了,整堂課她只擺了筆記本。國文老師叫她:「石佳琪,你找個同學一起看。」她周遭三人都說:「不要過來,你的腳有鹹魚味,噁!」
老師無奈,只好讓她回座:「下次記得帶課本!」
下課後她在資源回收桶找到她的國文課本。
於是她頂著被黏口香糖的頭髪,拿著被丟到垃圾桶被撿回來的課本在一堂自習課找班導師。
班導師說:「或許有什麼誤會也不一定,你要主動釋出善意來化解危機 」
她從導師辦公室回來,忽然收到自稱蕭芳澤的訊息,叫她躲著同學到廁所找他。
她雖然覺得奇怪,可是還是按照訊息說的來到廁所:「蕭芳澤你在哪裡?」她在男廁探頭,又跑進女廁:「你有在裡面嗎?」
她忽然被推進其中一間廁所反鎖,外面的人說:「你看,說蕭芳澤找她一定會出來!」、「她搶班長的男朋友,真的很綠茶!」、「我最討厭這種假裝閨蜜的心機婊!」
然後有人說:「洗廁所囉!」廁所隔板望上去的天花板忽然有水灌進來,外面還有人嘻鬧:「咦,這間怎麼鎖著?一定是門壞了,嘻嘻,那就隨便用水噴一噴好了!」她連忙躲到角落,還是躲不了亂噴的水柱灑在她的身上,她的制服濕淋淋的,裙襬還在滴水。
她沉著的打開手機錄音:「是誰,為什麼要騙我來廁所反鎖,又對我噴水?」
外面的人說:「原來有人哦,我們快點走!」
她臉色凝重的推門,這時門已經能夠打開。雖說洗廁所,可是只有她那間是濕的,其它間都是乾的!敞開的工具間裡有一條剛用過的水管還在流水。她拿手機將這些全拍下來,也拍了自己渾身濕淋的模樣。
她將這些交給班導師,班導師最後只能讓她早退。
***
她回小木屋,沒課的李如雁正在花園澆水,見她走進來氣沖沖的關水跑進屋子抱了一件浴巾出來:「是哪個小混蛋做的?」
她笑著答:「沒看見?」
李如雁氣得又說:「你還笑得出來!」
她走進屋裡換下濕衣,坐在木屋外頭的木頭小板凳上仰望天空,一碧如洗,就連偶然的飛機雲都那樣富有趣味。天空這麼藍,令人心曠神怡,為什麼只有她遇上這麼討厭的事?
李如雁拿了一份報紙跟一把剪刀走到她面前,報紙中央剪了一個大洞,正是留給她的頭套進去的。她聽話的套進去,李如雁喀喳喀喳的剪起她的頭髮來。
這時她的手機又響,是一個沒看過的號碼打來,她沒接。不久同個號碼又傳來訊息:「小琪,我是蕭芳澤,我很擔心你,快回我電話。」
李如雁似乎瞥見了訊息:「你怎麼不回阿澤電話?昨天不是還跟他去看電影嗎?」
她歎了一口氣:「有人假借蕭芳澤的名義把我叫去廁所,在外頭拿水管噴我水。我想接下來還會有『很多蕭芳澤』找我,不是他的電話我就不接了。」
李如雁說:「這群可惡的小混蛋!」
她關了機,終於耳根清靜了。不久李如雁幫她剪好頭髮,撥了撥頭髮說:「快去洗個澡睡覺吧!」
她忽然覺得頭輕鬆多了,好像過往的沉鬱落地。她迫不及待跑到洗臉台看,鏡裡一樣是她,從前的她總是留著長髮,長髮總人莫名覺得成熟;短髮的她看起來青春洋溢,俏麗又可愛!
她忍不住對鏡子裡的她說:「你好,石佳琪!」
不知是不是被霸凌的緣故,這個夜晚讓她陰鬱的喘不過氣。她的心臟怦怦跳著,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
隔日一早,李如雁六點就來敲她的門:「小琪,你快出來!」
她睡眼惺忪的起床,順手拿了一件外套披著,開了門問:「如雁姐,怎麼啦?」
李如雁告訴她:「蕭芳澤睡在柵欄外面,你快點出來看!」
晨間料峭的露水讓她的呼吸一度不舒服,她一想到蕭芳澤不知道在柵欄外待了多久便心急如焚,飛也似的跑到蕭芳澤面前,摸摸他的額頭,著急的問:「你為什麼在這裡?」
蕭芳澤拉著她的手說:「我的手機被沒收,借了我哥的手機你又不肯接。」又問:「你怎麼剪頭髮了?」
她輕鬆的答:「換個新髮型,心情好多了!」
蕭芳澤著急的問:「昨天下午還有人欺負你嗎?」
她答:「我後來早退了,沒什麼事。」
蕭芳澤說:「那就好,我一直擔心你!」
她們貪戀早晨的時光,東一句西一句的閒聊,蕭芳澤忽然問她:「看過羅密歐與茱麗葉嗎?」
她說:「小說的文字偏難,我從前看過歌劇,不過有很多看不懂。」
蕭芳澤說:「我昨天聯絡不上你,不知著了什麼魔拼命看著這本書。有些段落很有趣,說給你聽好嗎?」
她說:「好。」
蕭芳澤說:「羅密歐去凱普萊特家的舞會前對班伏里奧說他做了一個夢,班伏里奧調侃他:『那麼一定春夢婆來望過你了!』」
她問:「春夢婆是什麼呢?」
蕭芳澤答:「她是精靈們的穩婆,喜歡壓在女人的身上,教會她們怎樣養兒子。」
她想了好久終於確定蕭芳澤在開黃腔,拍了他:「你怎麼開黃腔呢?」
蕭芳澤連忙求饒:「是莎翁開的,又不是我開的!」
蕭芳澤接著說:「我還沒說完呢!他們在凱普萊特家第一次見面,羅密歐對茱麗葉說:『要是我這俗手上的塵汙,褻瀆了你的神聖的廟宇,這兩片嘴唇,含羞的信徒,願意用一吻乞求你宥恕。』」
她好奇的問:「那麼茱麗葉怎麼回?」
蕭芳澤說:「茱麗葉回:『信徒,莫把你的手兒侮辱,這樣才是最虔誠的禮敬;神明的手本許信徒接觸,掌心的密合遠勝如親吻。』」
蕭芳澤又將羅密歐與茱麗葉的對答一一說出:「生下了嘴唇有什麼用處?
信徒的嘴唇要禱告神明。
那麼我要禱求你的允許,讓手的工作交給了嘴唇。
你的禱告已蒙神明允准。
神明,請容我把殊恩受領。」
她心領神會蹲下來,在她們的小木屋前一顆青翠的梅樹下吻了蕭芳澤的臉頰。
蕭芳澤說:「這一吻滌清了我的罪孽。」
她問蕭芳澤:「茱麗葉怎麼回?」
蕭芳澤說:「茱麗葉說:『你的罪卻沾上我的唇間。』」
蕭芳澤又說:「我的唇間有罪?感謝你精心的指摘!讓我收回吧。」
她說:「天啊,這兩個傢伙跟我們同年紀?」
蕭芳澤牽住她的手吻了她的額頭:「神啊,請容我將殊恩受領。」
蕭芳澤的吻又熱又沉,她被蕭芳澤吻得哈哈大笑:「不行啦,你也太浪漫了!」
蕭芳澤雖然笑著眼裡卻見堅定,她忽然想起羅密歐與茱麗葉曾在電影裡用了殉情記做劇名,她不敢再問,只想把這份深情牢記。
又過了一會兒蕭芳澤說他該走了,她喜歡他俊秀笑顏裡的靦腆笑意,萬分不捨的倚在欄杆跟他揮手告別。
***
晨霧隨著太陽升起逐漸消散,石佳琪獨自踏上前往學校的路,一樣走過三個十字路口上了天橋。下了天橋走到底進了學校大門,又走一段路教室已在她的眼前。
她深吸一口氣後踏進教室,班裡有種難以言說的詭異氣氛,她坐下之後攤開書本開始預習功課。忽然陳嘉怡走到她的桌前,打開一段視頻讓她看:視頻播放的是她的頭髮被黏上口香糖的經過,緊接著有人故意碰撞她,再來是她被騙到廁所潑水的經過。
她看完這些視頻有些驚訝,究竟是誰錄下這些視頻?
「你知道因為這些視頻害我被非議嗎?甚至影響我爸連任家長會長。佳琪,我需要你錄一段影片說我們是好朋友,而我也不曾霸凌你!」眼前的陳嘉怡如往日一般輕聲細語。
她覺得可笑,假的東西當作真的有什麼意義?
她說:「我不知道視頻是誰錄的,可是你慫恿同學霸凌我是事實。」
陳嘉怡的臉色陰晴不定,拿了旁邊同學的礦泉水澆在她身上:「既然你都說我霸凌你了,我怎麼能辜負你的期望?」
她在心底默念:我要拿出勇氣,說:「你對不喜歡的人總是用霸凌解決嗎?」
陳嘉怡一巴掌打下來,打得她頭昏眼花:「所以隨便動手也無所謂了嗎?你的底線呢?」
陳嘉怡提高聲量:「我本來當你是朋友,背叛我不用付出代價嗎?」
她反譏:「你什麼時候當我是朋友?笑我住在蟑螂蜘蛛的破房子裡時,還是拿咖啡潑我時?」
陳嘉怡說:「人生下來就是不平等的,你知道嗎?既然不平等,你當我的朋友就要遷就我、服從我。這有什麼錯?」
她告訴陳嘉怡:「人生而平等說的是靈魂,是生命。你沒有多我一個靈魂,還是多我一條生命。
陳嘉怡嗤笑:「還是不平等的,今天我將你推下樓,跟高中部的伊人學姐一樣,摔成一灘肉泥,我可以找人幫我頂罪,一點污點都不會留下,這樣還算公平嗎?」
陳嘉怡這句話嚇得同學紛紛遠離她,沒人想幫她頂罪,不過也有好事者提醒:「這裡才二樓而已,根本摔不死!」
陳嘉怡扯住她的頭髮,又一巴掌下來:「我跟蕭芳澤門當戶對,你憑什麼插足我們?」再一巴掌:「你送上門去只是被蕭芳澤白睡而已,這麼下賤我為甚麼不能打你?」
她的雙頰痛得說話都含糊起來:「那些霸凌視頻不是我錄的⋯⋯說不定有人正在錄著你的暴行,陳嘉怡,你爸不是準備連任家長會長嗎?你這樣霸凌我真的不要緊嗎?」
她的內心想著:今天的霸凌嚴重過昨天,既然昨天有人拍,現在一定也有人拍,她絕對不能出手。
陳嘉怡扯著她的頭髮將她拉到走廊:「所以你拿著這點恐嚇我?我不是被嚇大,就算你死了我也有辦法脫罪,你給我過來!」陳嘉怡抓著她的頭髪讓她撞了好幾次欄杆:「你最好聽話的錄視頻,說我沒有霸凌你,不然二樓摔下去斷一條腿也只是剛好而已!」
她的底線是挨揍而已,若要將她推下樓她一定會反抗。她正等著陳嘉怡的下一步,這時候忽然有人走過來,嬌聲說:「寶貝們你們看,這裡是霸凌現場,這位學妹正在霸凌我養妹。我來問問為何霸凌她?」
廖恩惠拿著夾著自拍燈的手機拍著走廊上的她跟陳嘉怡。廖恩惠的高中制服燙得平整,一頭飄逸的捲髮挽成了馬尾,丹鳳眼跟蘋果臉神采奕奕,看得出來為了直播將自己打理的很好。
廖恩惠越過同學走到陳嘉怡面前問:「請問你為什麼霸凌我養妹?伊人學姐也是你害死的嗎,不然剛才直播為什麼提起伊人學姐?」
陳嘉怡臉色發白,不過很快恢復正常,說:「我根本不認識伊人學姐,我跟石佳琪也只是鬧著玩而已。直播,什麼直播?」
廖恩惠捂著嘴驚訝的說:「咦,你不知道你更早之前的都被直播出去了嗎?所以我粉絲才叫我來伸張正義。她們說福音學校被人惡搞,google地圖都被標成霸凌中學。」儘管走廊昏暗,那鑲水鑽的指甲還是適時為蘋果臉增光。
陳嘉怡衝進教室往四周搜尋,終於看見宋志傑正在第二扇窗戶那裡拍她。陳嘉怡怒斥:「你在幹嘛,難不成昨天那些視頻也是你拍的嗎?」
宋志傑對著視頻說:「這位陳同學的爸爸是家長會長,因此陳同學看不慣哪位同學就聚集其他同學欺負她。大家知道家長會長於學校有什麼作用嗎?學校不夠支出的部分大多由家長會長、副會長墊付,所以家長會長多半能左右學校的決策。老師也會另眼相看家長會長的孩子,不是多加照顧就是在學業開綠燈。從國小開始陳同學的爸爸便擔任家長會長,期間曾霸凌好幾位同學,直到今天的石同學。」
陳嘉怡發了瘋似的搶宋志傑的手機:「你閉嘴,我根本沒有霸凌。我是被你陷害了,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
宋志傑一面閃躲陳嘉怡,一面對著手機說:「你逼她們當一條匍匐在你的腳邊的狗,無時無刻揣摩你的心意,一但猜錯就是無情的霸凌。」
陳嘉怡激動的說:「我沒有霸凌同學,你胡說!」陳嘉怡想搶手機,宋志傑將手機高舉,一路後退,接著說:「因為你從沒將同學放在對等的位置上,欺負一條狗怎麼能算品性瑕疵呢?我說的對嗎,陳同學?」
與此同時廖恩惠也在直播:「各位寶貝們,寶寶不負眾望將我養妹解救出魔爪,寶寶有沒有很勇敢呢?」廖恩惠擠眉弄眼讓她跟直播間的觀眾打招呼,全然無視她的狼狽--她從自拍的鏡頭看見自己雙頰紅腫,渾身濕淋,濕衣緊貼她的肌膚顯現出純白內衣的輪廓。這個濕衣特寫幫廖恩惠賺進不少打賞,直播間紛紛跳出養妹身材真好的訊息!直播間甚至有人要求她擺拍,她低下頭來假裝沒看見。
廖恩惠自豪的回道:「那當然,我養妹拿過校園美少女第一名呢!各位寶貝們,今天的救美直播好看嗎?好看記得訂閱打賞喲,寶寶愛你們,拜拜!」
這場霸凌在極其荒謬中落幕了,下午陳嘉怡開始請假,不久蕭芳澤開始上學了。
這天發下了英文作業,她明明沒有交,卻拿到一本九十五分的作業本。她看著瀟灑的字跡,內心五味雜陳,抬頭問蕭芳澤:「為什麼要塗改作業本的名字幫我交作業?」
蕭芳澤微笑回道:「你是不是準備拿獎學金?英文作業沒交不行。對我來說我只要不被當掉就好,沒有關係!」
她忍著眼淚,問他:「請問你還願意跟我交往嗎?」
蕭芳澤說:「我願意。」
上課前同學們騷動,聚集在一旁聊天:「新任家長會長出來了,陳嘉怡的爸爸被換掉,換成一個叫作宋新洋的人!」
她看向蕭芳澤,蕭芳澤悄聲告訴她:「宋新洋是宋志傑的爸爸。」
遠處的宋志傑讓同學包圍,他們口裡一口一個宋哥。
她才知道大人的戰爭早就延伸成小孩的煙硝,她身在其中只能靠勇氣碰撞,用一身傷口換來暫時的平安。而宋志傑兵不血刃卻成為最後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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