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她依舊去醫院等馮醫師,未入醫院她就看見馮醫師站在批價櫃檯陪一名身穿白色軟呢套裝的女子,那女子腳踩高跟鞋,快要高出馮醫師半顆頭,對馮醫師說:「你快將我弟妹住院的事弄好,她生產要住最好的套房,讓婦產科名醫葉文雄接生,到時讓葉文雄常巡她的病房,還要叫最好的月子餐到醫院。」她看見馮醫師連連點頭,拿信用卡刷了一筆費用。
然後女子打開Celine的黑色小圓包拿出蘋果手機,接了正在響的電話:「喂,王夫人,我今天運氣實在很好,才讓我這麼早就接到您的電話⋯⋯噢,我說得當然是實話,您的電話這麼寶貴,接到您的電話是我的榮幸。您說要帶朋友來我們公司看新產品⋯⋯您放心,一定不讓您漏氣,我們的產品拿過國家認證的標章,哦,是,我知道,您放心,好好,我們下午見,拜拜。」
女人掛了電話立刻又有電話打進來,應答間說:「你說小雯肚子痛?那快讓她來醫院安胎,別擔心,婦產科名醫是你姐夫的好朋友,早就幫你安排好了,我還讓你姐夫交待醫生一天要巡三次病房,絕不會讓小雯出事!」
女人掛完電話,馮醫師立刻說:「我就算厚著臉皮請葉醫師關照,也不可能讓葉醫師一天巡三次病房,你隨便答應我做不到怎麼辦?」
女人跋扈的說:「有錢為什麼做不到,我們有的是錢。當初那賣房子的錢是不是還有,你是不是偷藏私房錢?」
馮醫師拿著手帕擦汗,擦完拉著她:「你小聲一點好不好,嚷成這樣我要怎麼做人?」
女人嗤笑:「做什麼人,敢外遇不敢承認?這麼擔心曾韻玲的女兒,會不會她的女兒就是你的女兒?」女人不客氣的揮掉馮醫師的手。
馮醫師說:「你別亂說話,這是無中生有的事。還有這裡是我的工作場合,請你尊重我。」
女人抬頭挺胸的說:「尊重什麼,你有種就跟我離婚,我現在不靠你就能活得很好!」
馮醫師揉了揉額頭,說:「好好,你決定好就好,離婚證書我們回家簽。」
女人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白了一個色階的粉也遮不住她的憤怒,還因憤怒擠出好幾條魚尾紋:「你想離婚?你把賣房子另一半的錢吐出來我就跟你離婚。我有個同事當過房屋仲介,她說那間房子至少賣了三千萬!」
馮醫師歎了一口氣:「那三千萬是我們的錢嗎?我給你的錢還花不夠嗎?做人不能貪心。」
女人憤怒的說:「貪心的是你,要不是你當初外遇會有這麼多事嗎?我花這些錢就是為了洩憤,我不花你就要拿去養女兒了!」女人越走越快,馮醫師緊跟在後:「你講道理好不好?」
女人回首,恨恨的說:「對,我不講道理,我就是要拿那一千五百萬幫我弟妹養胎,反正全權你負責,我要是不滿意我就將當初的醜事全部掀出來,讓你連醫師都當不了!付不出撫養費連兒子你都別想看!」
女人噠噠的高跟鞋聲踩得刺耳,從她眼前路過,看了看手錶走到院外等人。她向馮醫師走近,說:「馮醫師,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小琪。」
馮醫師看起來比從前憔悴,依舊穿著整齊的白襯衫、黑褲子,禿頭卻越發嚴重,他摸了摸她的頭:「小琪,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將所有事說清楚。今天我累了,再過幾天好嗎?」
她沒有為難馮醫師便走了,回了寄居的公寓,這裡正在大興土木,即便開了空氣清淨機空氣還是非常之髒,蕭芳澤拿來口罩讓她戴,她就這麼坐在角落看著蕭芳澤的公寓一點一滴完工。
她們這處動工,隔壁也在動工,而且蕭芳澤請的工班跟隔壁工班熟識,午休時間還會一塊兒吃飯,聽工班說隔壁房子的主人是她們學校化學系的學生,是一個男孩子,出入都是名車。格局也跟她們這間不一樣,有一間根本沒有窗戶的房間,連壁紙都貼成黑色,工班有人問他:「這間房間不做儲藏室嗎?」
那個男孩回:「我的宗教要做祈福儀式,這間房間拿來做祈福儀式跟冥想。」
聽說這件事的當下她跟蕭芳澤面面相覷,只覺得那個男孩子是不是信了什麼奇怪的宗教?
又過兩天傍晚,公寓的裝修已經完成,工班退場 。她跟蕭芳澤提了水桶收拾公寓,擦完地她們並躺在這間公寓新完工的廚房裡。
雪白的櫥櫃與晶亮的地板相輝映,櫥櫃上有一面白的發亮的面板,是IH爐,上方的排油煙機也是白色,與櫥櫃巧妙的融為一體。電器櫃裡白色的水波爐、白色的電子鍋、白色的炒鍋、白色的鑄鐵鍋,她問蕭芳澤:「你是不是有強迫症,什麼都要白色?」
蕭芳澤笑著說:「白色的看起來多乾淨啊,我看著做完菜後的乾淨廚房心裡說不出的愉悅。」
她捂著嘴笑他:「怪胎!」他伸出手來與她十指相扣:「晚上煮飯慶祝!」
她想了想,說:「我想喝一點酒。」
蕭芳澤有點臉紅,不過答應很快:「好」
她們一起上超市買菜,買了義大利麵、鮭魚、蝦子,看了材料她大概猜出蕭芳澤想做什麼。後來她們去了酒櫃,本來要拿紅酒,蕭芳澤卻搖頭,說:「吃海鮮類的義大利麵喝白葡萄酒最好。」他拿了架上的白葡萄酒,接著說:「這個香甜,帶點香草的氣味,我們一塊兒喝。」
她想像著水果酒搭配白醬義大利麵的滋味,問:「感覺就像喝香檳配義大利麵嗎?」
蕭芳澤說:「喝了就知道。」
她們笑著結帳,一起步出超市,卻見電視台的SNG車急駛而過。
傍晚擁塞的城市總讓人有窒息的感覺,SNG車的出現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蕭芳澤說:「這麼大的城市,這很正常。」
她們牽出電動車,騎回公寓,沿途她的心臟一直噗嗵噗嗵跳。回到公寓下方她對蕭芳澤說:「採訪車好可怕⋯⋯那時如雁姐從福音納骨塔跳下來,先來的居然是採訪車。那時電視台拿著麥克風爭先恐後採訪,問我:『看到跳樓現場害不害怕?』、『聽說現場看到的是你與廖小姐,兩位據說跟死者也有淵源,請問李小姐最近有什麼壓力嗎?』我那時什麼都想不了,回答不了,只有一直哭。」
蕭芳澤摸摸她的頭:「我那時很擔心你,你好一段時間不說話,飯都不太吃,連水也不喝。所以我才將你帶回來公寓住,不看著你我總是不踏實,害怕你做傻事。」
「那時我睡客廳,將床讓給你睡,你卻總是鑽進我的懷裡,雙手雙腳冷冰冰⋯⋯過了一個月你才慢慢恢復原狀。」
她笑著不答,難得的慶祝日她不想掃蕭芳澤的興。
回了公寓,這時她早就沒了看電視還是手機的欲望,坐在中島看蕭芳澤煮菜,不久義大利麵煮好了,蕭芳澤俐落的將白酒盛入高腳杯裡,擺在她們兩人的面前。
盤子裡的鮭魚煎得油亮,有幾朵綠花椰、玉米筍,還有小番茄,小番茄旁擺了三隻橘紅色蝦子。白醬義大利麵上灑了起司粉點綴,拉成尖的上頭有一葉新鮮羅勒,這份白醬義大利麵有著令人食指大動的賣相。
蕭芳澤點燃銀色雕花燭臺的蠟燭,置於中島,然後關了燈,在中島的對面坐下。這時真正有種燭光晚餐的氛圍,她笑著說:「真是浪漫啊!」
蕭芳澤舉起酒杯,說:「祝我們的家裝修完成!」
比起直說「祝你的公寓裝修完成!」她最終說了:「同祝!」然後高腳杯輕碰蕭芳澤的高腳杯,作為祝賀。
這杯白酒有著淡淡的果香,甜味有些像蜂蜜,入喉才覺得它的醇美,她說:「選得不錯,跟香檳一點都不像。」
蕭芳澤笑得很開心,又叮嚀她:「別喝太急,會醉。」
吃完飯後她們一起洗澡,在浴室裡接吻,撫摸彼此。她在超市提議喝酒時,其實已有共識吃完飯會發生什麼。
或許太過興奮,他們在浴室已經做過一回,激動之餘蕭芳澤吻著她的背說:「我很高興你告訴我採訪車的事,你能訴說那時候的事,是不是代表你慢慢走出來了?」
蓮蓬頭的水細的像霧一樣灑在她的臉上、身上,她無聲的哭著,其實她從來沒有從李如雁的死走出來,否則不會貪戀蕭芳澤的體溫,也不會耽溺性愛。
隨著蕭芳澤的一次次的深入,她只能藉由被索取證明自己還活著,任隨一陣陣歡愉的浪濤拍打在痛苦的身心。慢慢她分不清痛楚跟舒服,說不出難受,也說不出對蕭芳澤的愛意。
蕭芳澤說:「我愛你。」她的聲音含糊在嗚咽聲,消蝕在蓮蓬頭的潺湲裡。
外頭的雨聲淅瀝,公寓裡頭溫情脈脈,註定了一個不眠夜。
隔日,蕭芳澤緊張的向她走來,點開手機讓她看:「馮醫師自殺了,吊死在醫院停車場的相思樹上⋯⋯昨天我們看到的採訪車說不定就是採訪這件事!」
新聞畫面的相思樹仍吊著粗繩,因雨落了一地殘黃,底下的人被一條白布蓋住,畫面的一隅拉起了封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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