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她對廖家一無所知,只知道廖家似乎有兒有女,廖家女兒跟她唸同一間學校,甚至不知道廖家在哪裡。
她到了創世福音教的教堂,有個女孩顯得很熱絡,不但幫她拿行李,還告訴了她許多事情,她們走過教會的穿堂,穿越了一座花園,清新的樹風迎面而來,頭頂因濃密的樹蔭覺得涼爽。當樹風停了,她們來到後面的建築。
女孩說:「這裡是廖家,廖家一直致力於慈善,也收養過不少如你我一般的孤女,有些姐姐年紀大了,已經在外面工作,現在養女剩我們兩人,我叫做李如雁!」
轉過身來的李如雁笑著,清秀的臉龐因這抹笑變得鮮明。初見不覺,直到李如雁笑起來她才覺得李如雁的相貌極好,笑起來的容貌更盛。
李如雁穿著剪裁合身的雪紡紗上衣,下身穿著一件很特別的染色牛仔裙。
她拘謹的打招呼:「如雁姐你好!」其實心底因為違和而發毛--李如雁這件牛仔裙她媽媽也有,某知名專櫃品牌,這一季的新色,一條最便宜的也要萬元起跳。在她爸揮霍光家產之前,她家是營造公司,她媽媽是營造公司老闆娘,一件萬元的裙子實在算不得什麼。可是李如雁跟如今的她一樣是孤女,這件裙子就顯得扎眼。
李如雁帶她走進一間久沒人居住的房間,採光還算良好。李如雁率先打開窗戶通風,總算疏散了灰塵跟霉味。又帶她提水桶進來打掃:「原本住這間的姐姐已經搬出去,很久沒回教會。」
石佳琪說:「如雁姐呢,出社會之後還回教會幫忙嗎?」她已經擰好抹布開始擦床架。
李如雁不知在忙什麼,好一會兒才回答:「當然會回來,這裡畢竟是我的家!」
擦擦抹抹四十分鐘過去,整個房間煥然一新。李如雁拿來潔淨的墊子、棉被跟枕頭,告訴她:「好好休息,晚上一起禱告吃飯。」她嗅聞帶著陽光氣息的被褥,這是她來到新地方第一次覺得被重視,不由得淚水盈眶。她答:「好!」
李如雁走後她鎖好門趴在床上大哭⋯⋯她積累了好多好多痛苦沒有說出口──說不定是她害死爸爸,因為爸爸覺得他不被需要,才會在看守所自殺。夢裡爸爸凝視她的眼眸彷彿一遍遍說道:「你不需要爸爸,那爸爸走了。」
她後悔沒在外公告訴她爸爸狀況不好時去看他,媽媽死後她跟爸爸分別,再見已變一張長框黑白遺照。
她對爸爸的冷淡也許給了外公外婆不好的印象,這種對爸爸不孝的小畜生養來做什麼呢?所以她被放棄,只好到願意收養她的教會來,什麼都不敢求,什麼都不敢說,因為她活該!
「爸,對不起,媽,我好想你,你們為什麼要丟下我死掉?不要死掉好不好,我這次什麼都不會抱怨,爸把家裡的錢抽走也好,媽繼續跟馮醫生外遇也好,我餓肚子也沒關係,我會乖乖忍受,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好嗎?」
咚的一聲傳來,嚇得正在哭的石佳琪一直打嗝,她掀開被角看向被窩外,拉開拉鍊的行李掉出兩個禮物。
她想起生日那時因為媽外遇情緒一直很低落,禮物也沒拆便隨手擱著。沒想到禮物被外婆收進她的行李因而帶到教會來。這下子她也顧不上哭了,爬出被窩,將兩份禮物撿起,坐到書桌拆禮物。
第一份禮物很輕,以粉紅色包裝紙包裝、寬版蕾絲束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她知道這應該是媽媽送她的禮物,裡頭或許是玩偶。拆開果然如此,是一隻軟綿綿的小兔子玩偶。媽媽的卡片寫道:
「親愛的小琪:
感謝神的恩典讓你多了一歲,未來希望你能更謙卑的仰望主,用平和、諒解的心渡過新的一年,生日快樂,尋主安喜樂。
媽媽」
她深深的抱住兔子玩偶,喃喃道:「我會的,媽媽。」
爸爸的禮物沉甸甸的,用牛皮紙袋裝好,貼了封口的圓貼紙,她從細縫看紙袋內容物知道是一本書。她輕輕的拆開貼紙,倒出禮物,這是一本白色書皮的精裝小王子讀本。爸爸寫道:
「吾女佳琪:
神的恩典猶如秋收的麥穗,晃蕩出富饒的千層波光,使我們豐收而飽腹。
爸爸知道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才智無虞。所以來年我跟神祈求你的平安跟快樂。
不過聰明通常也代表著早熟跟敏感,你的心智或許比同齡人成熟,或許更容易羞愧跟生氣。心情起伏比麥穗的波濤還大,別著急,隨著神的聖光照拂,一切會好的,有一天神會教你成為心胸寬闊的好人。在此之前爸爸希望你學會分辨什麼對你重要的,什麼又對你不重要。
就像小王子終究意識到玫瑰占據他的生命,不過遲了,他只能用靈魂贖罪,爸希望你是故事裡的狐狸,是那樣明智與聰慧。
爸爸」
她撫摩書封畫著的孤單小王子,小王子就跟她一樣,她迫不及待讀起小王子來:
小王子來自一個遙遠的星球,星球很小,小到只需把椅子移動幾步就能看夕陽,有一天小王子看了四十三次夕陽,其中的憂鬱難以述說。
小王子請地球偶遇的飛行員畫一隻綿羊給他,他想讓小綿羊幫他吃小顆猴麵包樹。猴麵包樹剛發芽長得像玫瑰剛發芽那樣,他根本分辨不出來哪個是猴麵包樹,哪個又是玫瑰!
然而令小王子困擾的是不能放過任何一顆猴麵包樹的種子--因為猴麵包樹能長到一座教堂那麼大,一群大象也無法包圍它。曾經有一個懶惰鬼忽略了三顆猴麵包樹,導致猴麵包樹的根穿透了星球,星球就這麼爆炸了⋯⋯
即便如此,小王子還是與他的玫瑰相遇了,他受不了玫瑰的多疑與矯情,逃離了星球,輾轉來了地球。
地球有很多玫瑰,而玫瑰非常美麗。小王子分不清楚地球的玫瑰與他的玫瑰有什麼差異?
狐狸走來了,狐狸說:你馴養我吧!當你馴養我我們彼此就變得獨一無二,你是我的小王子,而我是你的狐狸!
小王子終於懂得他對玫瑰的愛獨一無二,沒有其他玫瑰可以取代。他多想回去看看他的玫瑰,可是他已經走得太遠,沉重的身體早就回不去他的小星球!
憂傷的小王子被一條黃色的蛇咬了,飛行員為他難過,小王子說:別難過,捨去沉痾,我就能回我的星球啦!
石佳琪闔上書頁內心的震撼無以言喻。爸爸為她挑的書居然這麼適合她,敏感而多疑的年紀就像裡頭的小王子一樣,可是爸希望她是聰明的小狐狸。她再度喃喃自語:「爸,謝謝你。」
看書的時光過得飛快,澄黃的霞光照射她的窗户,她一再的讀著爸媽給她的卡片,眼淚流個不停。
當晚霞隱入地平線末端,黑暗毫無遮掩的籠罩大地,她的房門傳來叩門聲:「小琪吃飯了!」
她趕緊擦了淚應聲:「好,馬上來!」
她將小王子的繪本留在書桌,擺在兔子玩偶旁邊。翻開的書頁彷若小兔子也在看書似的,昏黃的檯燈正無聲點綴她們。
她不覺得老舊的檯燈破爛,反而很喜歡這溫馨的氛圍──小王子是爸爸送的,兔子玩偶是媽媽給的,她好像忽然擁有一個小小的家。爸爸媽媽不是不見了,而是跟玫瑰一樣在小小的星球等她,等她的人生冒險夠了,她就能脫去軀殼,飛去小星球跟爸媽團聚,在此之前請等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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