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 - 28 相約分手

外頭的雨聲像傾瀉而下的瀑布，時有打雷聲夾雜。石佳琪拉開窗簾看著大雨如注，內心五味雜陳。她身旁的蕭芳澤早已睡熟，他是睡眠好的人，往往一沾床就睡得極沉，尋常不會知道她起來過。

她以鼻尖磨蹭放在床邊的兔子玩偶，又戀戀不捨的撫摸小王子精裝讀本，輕聲說：「爸爸、媽媽，請你們保佑我喜歡的人。」

她拿出紙筆在中島寫下：

「阿澤，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一封信，也許是最後一封，我們分手吧！

我不是忽然這麼想，早在李如雁死去我便想分手，因為太過悲痛使我錯過無數次開口機會。

如雁像我的姐姐，在我父母雙亡後為我撐起一片天，我們相約有一天要搬出教會租一個小房子生活，我們就像一般姊妹一樣過日子，一起煮飯，一起洗碗，一起讀書，明明都約好了，可是她卻嫁給羅哥，那段時間我有些失落，所以總是刁難你。

我想過你無數個反應，會對我生氣、對我失望、會討厭我，也許因此分手，獨獨想不到你待我如初，包容我、體諒我、陪伴我，令我無以為報。

如雁姐死後我的心破了一個大洞，你說為我逐漸恢復正常感到高興，其實我從來沒有正常過，也因此加深我分手的念頭，我不願意拖累你。

而且我從來沒有結婚的念頭，不想結婚、不想生孩子，絕對不是一個合格妻子應該有的模樣。

我的個性早熟，看著父母因相愛互相為難、互相責備，那時候我就懂了，愛情是自私的，有時甚至吝於分享孩子。小孩就像愛情的贈品，可有可無，不愛了便丟掉。又或者像我的父母，雖然相愛，可是到了殉情的時候，孩子自然也是無關緊要。

我想要趕快長大成為自己作主的人，又害怕變成自私自利的模樣，這是一個多麼矛盾的心態！

如果這個世界對孩子只是永無止盡的苦難，我不敢、也不忍生下孩子，我怕他睜眼這個令他失望的世界，我怕世界的殘酷摧毀他，我害怕他成為面目全非的人。

這是一個多麼不友善的世界啊！

所以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成為母親，雖然我憐惜孩子、愛護孩子，無比希望他們獲得幸福。

你向來是最懂我的人，你一定懂得最喜歡的東西不一定擁有，只想遠遠站著希望他幸福的感覺吧？

一如我對你，我衷心期盼你遇見更美好的女孩，幸福渡過一生。我將每日在主的面前為你禱告，祈願主的恩典與你同在。

小琪」

她將戒指褪下，壓在信上，準備開始收拾東西離開公寓。

不知是她收拾的動靜驚醒了蕭芳澤，還是他今夜正好淺眠，他睡眼惺忪的走到她的眼前：「小琪，你在幹嘛？」

她答：「我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霎時間她看見蕭芳澤睜大眼睛：「為什麼？我們哪裡有問題嗎？」

她搖頭：「我們沒問題，你一直以來也很好，不好的是我。」

蕭芳澤緊抓她的肩膀：「我們沒有要分手對嗎？」

她搖搖頭：「我們該分手了。」

蕭芳澤第一次吼她：「因為你拿到三千萬，不需要我了是嗎？」

她因為他尖銳的話語心如刀割，她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如果這麼認為能更快讓他死心的話，被他誤會也無所謂。

他痛苦得五官糾結在一起，說：「我不同意分手！」

她說：「阿澤，你單方面不同意是沒用的。」

他生氣的問：「那麼你單方面分手有用嗎？」

她低垂著頭：「不管有沒有用，我做了我應該要做而且正在做的事。」

蕭芳澤皺著眉說：「我們不分手好嗎？你喜歡錢，我以後會賺很多錢給你，我知道怎麼理財，而且有一門手藝，永遠不會坐吃山空，你只要在我身邊就好，我會打理好一切。」

她搖頭：「你會遇上更好更合適你的人。」

他怒吼：「再好再合適的人不是你有什麼意義？」

她說：「現在的我在你身邊才是真正沒意義！」

他痛苦的問：「為什麼？」

她答：「我想說的都在信裡。」她走向中島，拿來那封信交到蕭芳澤手上。「你看了也許會明白。」

不一會兒蕭芳澤就看完了，他手裡緊捏那封信：「我⋯⋯我從來沒想過生孩子，我的耳朵是天生。不結婚也無所謂，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們可以不分手嗎？」

她搖搖頭：「不分手我永遠不會好。」

蕭芳澤不解的問：「你怎麼知道分手就會好？這是假命題。」

她說：「在你對我越來越好，我卻越來越嚴重，我就知道我永遠都不會好。」

蕭芳澤脫口而出：「分手後你還是沒有好呢？」

聽到這句話她歎了一口氣，隨後笑得釋然：「就是這樣我才決定分手，你值得更好的。你做不了絕情的人我來做，為你好的事，再難我都做。」

那當下蕭芳澤啞口無言，問她：「分手了我們還可以住在一起嗎？」

她幾乎被他氣笑：「你怎麼不問分手後還可以做愛嗎？」

蕭芳澤拉住她的手：「為什麼不行？你都說我們班找炮友的大有人在。」

她真是被他氣到無力，再嘆一口氣：「我知道了，你沒有辦法接受快刀斬亂麻的分手是不是？那麼我陪你⋯⋯」這句話沒說完她卻看見蕭芳澤笑起來了，她眼皮直跳的往下說：「慢慢分手。」他的臉果然垮了！

她看了手機對他說：「今天是六月二十，七月二十是你的生日，過完你的生日我們正式分手，這一個月的時間我會好好鍛鍊你！」

***

即將邁入酷暑的時節的禮拜教室，還沒開始禮拜石佳琪便早早的到了，自教堂後邊的掃地間提了水桶跟抹布進來，在教室門口脫了鞋子，然後勤奮的提著水走到了教室深處，從最裡面跪著拖地。

因是木地板，她的抹布不能太潮濕，每次將抹布洗乾淨她都要擰掉大部分的水才能開始拖地，一面拖地一面將水桶後移，拖不到一半的地板她已經氣喘吁吁，揮汗如雨了。她站起來將長髮挽成丸子頭，餘髪藏進藍色碎花的大腸髮圈裡，一面走到牆邊開了牆上的吊扇。

忽來的風吹得她渾身抖擻，她又蹲回去擦地板，趁著早晨一塊塊仔細的擦。早晨的陽光落在泛著水光的木地板正閃閃發亮，那彷彿農夫看著隨風搖曳的稻子，她也滿心歡喜看著自己辛勞的成果。

不到半小時已經擦完了，她將水桶抹布歸位，切了相對牆上的吊扇，頓時間交錯的風驅走全部暑意，讓箕坐在地上的她渾身清涼。

吹了一陣子風扇，覺得不那麼熱時切掉一扇，剩下一扇吹送微風。

不久八點到了，幾位家長將小朋友送到禮拜教室來，分別是棉被店的兒子、謝阿姨的女兒，何姐姐的妹妹，還有一名新來三回的小朋友，叫做馮伯倫，他的媽媽穿著一套粉色軟呢套裝，上了濃艷的妝，一見她就破口大罵：「你這個狐狸精的女兒，侵佔了我老公的保險金，神不會保佑你這種不知廉恥的賤人！」

這是這個月第三次被馮太太逮到機會在教堂罵人。馮太太本身不是基督徒，她一開始不知道馮太太帶兒子來教會的動機，不過隨著詆毀她名聲的這幾回，她慢慢有了頭緒。

禮拜教室走出來其他教友、執事紛紛勸慰馮太太：「馮醫師雖然將保險受益人寫成小琪，實際上並沒有侵害你的權益。上回小琪才將馮醫師的錄音檔拿出來自清，她拿到的保險金，其實是她爸爸寄存在馮醫師那邊的錢。」

執事跟教友們之所以知道內情，是因為第一回鬧得滿城風雨，第二回她便帶來剪輯好的部分錄音檔自清。

她沒有為這件事生氣或者困擾，反而感謝馮太太將馮伯倫送來，若非馮太太將馮伯倫送來，她根本沒有機會接觸馮伯倫。

馮太太大聲的說：「我之所以來這裡是為了拿回保險金，還有聽說向神禱告神會完成我的願望！」

她抬頭看了馮太太一眼，她對這則傳聞很感興趣，她相信除了詆毀她的名聲，這才是馮太太來教會的主要原因。

執事板著臉說：「馬太福音6:10教導我們：“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要聆聽神的旨意，完成神對我們的期望，而不是將神當成許願樹，永無止盡的許願。」

馮太太生氣的說：「若神不能完成我的願望，我來教會幹嘛！我要尋求的人間公義法律辦不到，神可以辦到啊！」

馮太太被兩名教友帶離禮拜教室，深怕馮太太再度說出驚人言論影響主日學的小朋友。一旁教友對她使眼神，讓她趕快牽著馮伯倫往裡頭走。

她對馮伯倫說：「早安。」

馮伯倫說：「石姐姐早安。」

她問：「這星期過得還好嗎？」

馮伯倫說：「上個星期我還會夢見爸爸，這星期再也沒有夢見。石姐姐，我爸爸為什麼走了這條路？」

這些事她不好回答，只問：「你的名字是馮醫師取的嗎？伯是第一個孩子的意思，倫是倫常、條理的意思，取名字的人希望你走在正道。」

馮伯倫微笑點頭：「我的名字是爸爸取的。」

她摸摸馮伯倫的頭帶他席地而坐。課程開始她們帶領小朋友唱詩歌，唱完詩歌教友們開始分享她們與神的交流，這些環節除了唱歌之外，小朋友多半興致缺缺，於是她趕緊上臺說故事：

「牧羊人有一百隻小羊，他今天依舊帶著小羊們去吃草⋯⋯不過有隻頑皮的小羊被飛舞的蝴蝶吸引與夥伴們走丟了，走丟的小羊躲在岩石後面哭泣：『大家去哪裡了呢？怎麼沒有等我啊！』大家看到小羊了嗎？」

棉被店的兒子指著她拿著的圖板，說：「壞壞羊躲在一顆大石頭後面！」

謝阿姨的女兒問：「羊羊跟蝴蝶玩耍了嗎？」

馮伯倫也舉手：「小羊一定是想念他爸爸不小心走丟。」

她聽見馮伯倫的話瞬間鼻酸，趕緊深吸一口氣忍下了即將落下的眼淚。

她說：「大家說的都對，小羊跟蝴蝶玩著玩著不小心迷了路，跟大夥兒失散後他開始想念爸爸，躲在大石頭後面：『爸爸在哪裡呢？』」

她凝視小朋友專注的小臉繼續說故事：「牧羊人一數，怎麼只有九十九隻羊？還有一隻小羊在哪裡呢？」

棉被店的兒子大聲說：「就在石頭後面啦！」

她比了禁言的手勢：「小朋友們真的是太聰明了，可惜牧羊人聽不見你們的話，他只能一處一處找，再接著一處一處找⋯⋯他找過滿是礫石的路，找過山坳處，還找過河邊，怎麼沒有呢？難道小羊不會口渴嗎？他又接著找，天越來越暗了⋯⋯月亮悄悄的出來了，可是他沒有放棄，雖然人家告訴他羊圈裡還有九十九隻羊，少了一隻也不會怎麼樣。」

謝阿姨的女兒說：「小羊一定很害怕，拜託一定要找到他！」

她笑了笑，點頭：「牧羊人絕對不會放棄任何一隻羊，無論有多麼艱辛。終於在很深很深的夜裡找到了擔心害怕的小羊。牧羊人將小羊領回羊圈裡，小羊終於跟爸爸團聚了！」

她看見馮伯倫開心的笑，又接著說：「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小羊，都有可能走丟，可是牧者，也就是神從來不會放棄我們，祂不懼艱辛的尋找我們。我們要仔細聆聽內心的聲音，真誠的跟神禱告，使我們不會迷路，與神同在。」

故事之後，她陪小朋友們畫圖，又前去關心一開始就默默玩拼圖的何妹妹，輕聲誇獎：「你拼的真好！」

課程接近尾聲，蕭芳澤提著保溫袋走進禮拜教室，說：「各位小朋友們好，大家肚子餓了嗎？蕭哥哥帶了蛋糕請各位小朋友們吃喔！」

夏天是芒果的季節，他帶來了芒果蛋糕分給小朋友們，幾個小朋友吃得津津有味。

分完執事跟教友剩了最後一個蛋糕，蕭芳澤拿湯匙挖給自己吃，說：「嗯，新鮮的芒果果然好吃，我今年五月就下訂，本來等著七月跟女朋友一起吃，現在成了孤家寡人，實在太可惜了！」

她挑眉看著蕭芳澤，似笑非笑。蕭芳澤又說：「如果她嘴饞了，我也可以分給她。」

她笑著說：「幹嘛吃這麼慢呢？是等著我求你嗎？」

蕭芳澤說：「當然不是，這麼好吃的蛋糕我自己吃都來不及！」快速挖完蛋糕，還哼了一聲。

她抽出紙手帕幫他擦了嘴：「跟小朋友一樣吃成這樣。」

或許這個動作讓蕭芳澤的心情變好，笑得牙都跑出來，結果見她又抽紙手帕擦小朋友的嘴巴，霎時間又不開心了。

兒童主日學之後，蕭芳澤問她：「中午我打算煮牛肉麵，你要跟我一道回去嗎？」

她搖搖頭：「我留在教會整理一些資料。」

蕭芳澤悻悻然走了，她笑著搖頭，留在教會圖書館查書，她翻閱了廖牧師的資料：

姓明：廖正義

年齡：40歲

學歷：福音神學院社區事工碩士

工作年限：10年

教會：創世福音教

職務：主任牧師

妻子：柯雅馨

子女：廖恩光、廖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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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工內容：

每週主日講道

中小組牧養

個別心靈輔導

慈善義賣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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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好：心靈療法、音樂

長處：幽默風趣，善於打入人心

短處：工作過重，家庭時間缺乏

她從前以為廖牧師的年紀可能跟她爸差不多，畢竟廖恩光已經二十多歲了，廖牧師只是看起來年輕，沒想到廖牧師是真的年輕！

如果廖恩光是廖牧師的孩子，那麼廖牧師在她這個年紀已經當父親，有可能嗎？她繼續深思，廖恩惠跟廖恩光都是丹鳳眼，可是廖牧師卻是雙眼皮，廖師母也是雙眼皮，連續兩個孩子都像爺爺、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的機率有多高？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時她的對面坐了一個人，問她：「你查廖牧師，是想知道什麼嗎？」

有男孩拉開椅子坐在她的對面，他是她曾經的同班同學，曾錄下陳嘉怡霸凌她的影像，使得陳嘉怡的爸爸選家長會長失利，同年他的爸爸當上家長會長，如今不到三年已經選上議員－－這個男孩叫做宋志傑！

她不動聲色的答：「我隨便看而已。」

宋志傑說：「你想知道李如雁跟羅達明的死跟廖牧師有沒有關係是不是？所以你積極的參與教會各種活動，企圖找到蛛絲馬跡？」

她深吸一口氣，說：「你誤會了，我受教會的恩惠，自然想要回報教會。」

宋志傑哼了一聲，說：「廖牧師年輕是法律系高材生，參加過學運，有一天忽然棄法律研究所改讀神學院。同一年娶了離婚帶著兩個孩子的女子，後面以優異的成績自神學院畢業，成為一名優秀的牧師。聽完廖牧師的經歷，你覺得他是什麼樣的人？」

「真心侍奉神，一腔熱誠的牧師？還是擁有更遠大的目標，可是覺得法律跟政治無法達成，所以改由宗教來實現他的抱負？」

宋志傑又說：「我的女友莫名其妙自殺了，自殺前被診斷憂鬱症，無論如何都不吃藥。我收集很多證物，每一樁每一件都指向廖恩惠，也曾跟廖恩惠吵進警察局，不過證據不足只能不了了之。後來我利用你被陳嘉怡霸凌拉下陳嘉怡的爸爸讓我爸當上家長會長，後來我爸一路受廖牧師栽培當上議員。」

她淡淡的說：「那很好，恭喜令尊！」

宋志傑嘲諷的說：「好在哪裡？我進新教是為了查我女友真正的死因，我爸卻被廖牧師掌控在手裡，我彷彿踏進一個永遠走不出來的泥沼。我女友的死因查不到，我爸又賠了進去，我成了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宋志傑叩了叩桌面，說：「你可能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還知道跟蕭芳澤分手⋯⋯不過比起繼續追查這些事，還不如想辦法脫離教會。教會控制人的手法或許比你想像中的更恐怖、更離奇。」

宋志傑說完這些話就站了起來：「走了，老同學。祝你跟蕭芳澤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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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相約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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