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她們走進受洗室,陽光自黑色的窗框照進來,落在八角形偌大的受洗池裡,藍色的池底還有個馬賽克磚拼成的十字架。受洗池裡不斷的注入活水,象徵信徒如同泉水湧來,源源不絕。7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0CaTMNizm
除了受洗者、她們的家屬,還有志工陸陸續續走進來。早上由於羅家人的鬧場使得本應進行的募款不了了之,募款的活動只能移到下午進行,這也是石佳琪為什麼還拿著募款箱站在門口的原因。
她對走進來的受洗者跟家屬說:「上一季盈餘已於前陣子購買物資發送清寒教友,還請大家懷抱對主的愛化作小愛貢獻教會,讓教會有足夠的資金運轉。」
何姐姐準備拉著她妹妹進受洗室,她妹妹一度跟她拉扯,不情願。何姐姐說:「教會讓我找到志同道合的教友甚至另一半。你老是不出門,媽媽擔心你我才將你帶來教會,不然你當我吃飽了撐著嗎?還不快點進來!」
何姐姐走進來時跟她點頭,隨手拿了一疊百元鈔投入募款箱,她對何姐姐說:「謝謝。」
何姐姐對她微笑,不過對妹妹就沒什麼耐心了:「你快點進來,拖拖拉拉的後面還有人要進來!」然後硬拉妹妹進受洗室。
她想起這位妹妹就是廖恩惠叫她多關照的新教友,不過看起來不只自閉症的問題,不願入教會才是最大的問題,不知為何她眼皮直跳。
後面又進來三組受洗者跟家屬,廖牧師在不久後也進來了,一臉慈愛的問候眾教友。準備就緒後受洗人宣告:「我接收基督為我的救主!」然後進受洗池受洗,浸入三次後起身接收大家的掌聲。
前面的順利逐漸讓她們忘記何妹妹的不情願,換到何妹妹時果然一句話都不說,何姐姐自作主張為妹妹說了宣告詞,廖牧師只好順著何姐姐請何妹妹入池受洗,志工拿著毛巾走向前來準備受洗結束時遞上,大家正屏氣凝神的等著。
何姐姐似乎罵了何妹妹,見何妹妹不聽又將何妹妹壓入水裡。從她這邊看過去只看得見一群人黑壓壓的頭圍繞受洗池,也不知是不是一連壓了三次,何妹妹出來連毛巾都不要就開始瘋狂尖叫:「啊啊啊啊!」
那聲音尖銳得刺入她的內心,彷彿回到如雁姐跳樓那天,廖恩惠一臉驚恐,巨響之後開始尖叫,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就如同何妹妹現在這樣,她忽然喘不過氣來倒在地上,眼冒金星,既看不見也聽不見,她甚至懷疑自己連空氣都吸不到!
這一定是她救不了如雁姐的處罰!
***
一陣白光之後石佳琪看見老家的門,她心想老家早就被賣掉,還因為她媽媽摔死成了凶宅。這個早就變成別人家的地方,她怎麼會有鑰匙呢?沒有鑰匙是進不去的!
忽然一把鑰匙出現在她的手裡,她激動萬分,發抖的手緊握鑰匙開了老家的門——大螢幕的電視高掛牆面,玻璃桌面上放著裝有爸乾洗西裝外套的紙袋。三人座的牛皮沙發還放著一個撐成方型的黃色紙袋,隱隱有相機背帶露了出來,她覺得這似乎是馮醫生的相機,裡面或許裝有她們全家福。
不知為何她沒想幫爸提紙袋上樓的念頭,也沒打開黃色紙袋看全家福的想法,只任憑這些舊物品靜靜躺在那裡。
她穿越客廳來到廚房,裡頭彷彿哪個悠閒下午一般,瓦斯爐放著冒著熱氣的湯,桌面擺著媽媽常煮的家常菜,她還可以想見冰箱裡或許還冰著她生日那天媽親手做的蛋糕,而冷凍庫裡似乎有她跟爸媽一起買的便利商店雪糕。
不過她沒真的去翻冰箱,停在餐桌前瞄了一眼便往樓梯去,走廊與樓梯間的交界放了一個衣帽架,依舊掛著媽媽最喜歡的紅色大衣,她眷戀的看了一眼隨即上樓。
上了樓她停在她的房門口沉思,理應是她房間門的地方卻成了李如雁的公寓門,她心想李如雁跟羅達明新婚的公寓她怎麼會有鑰匙呢?
有的,李如雁讓她照顧海葡萄的那天給了她鑰匙。
她不知為何揹著背包,拉開背包拉鍊翻找裡頭確實找到單支的鑰匙,她卻拿著鑰匙抖得對不准鑰匙孔。
忽然傳來李如雁的聲音:「為什麼不進去呢?你不想我嗎?」那當下她也沒看清楚鑰匙已經轉開了房門--裡頭佈置的極好,餐桌鋪著咖啡格子桌布,上頭一盆海葡萄在陽光照射下顯得綠意盎然,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李如雁的餐桌放著籐編的籃子,裡頭是醫院的藥袋,她看著最外邊的藥袋,橢圓形的橘色藥丸不正是她媽媽從前從馮醫師那裡拿的藥嗎?她走近看,果然是鎮定劑!
她不禁納悶:李如雁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精神上的疾病呢?這分明是管制藥物。
她這麼想著,眼前忽然出現李如雁的身影坐在藤籃旁木椅上,拿著兩隻鐵湯匙將另一袋的兩顆安眠藥碾碎,不知是不是覺得藥量不夠,又壓出另一顆安眠藥,不過這次沒碾碎,而是加入眼前正在熬煮的豆漿裡。
她驚呼一聲:「啊!」
眼前的李如雁打起盹來,兩隻鐵湯匙放在海葡萄的盆栽邊。一個晃動的幅度過大,李如雁驚醒過來,不知在找什麼東西,鐵湯匙裡壓碎的安眠藥被倒掉。李如雁忽然尖叫:「啊~~不行!你走開!」
廚房裡的羅達明跑了出來,李如雁不發一語倒掉豆漿,她到這時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呼!」
眼前李如雁跟羅達明的身影淡去,忽然再度出現李如雁的身影,穿著黑色T恤黑色長裙,拿一條黑色髮帶挽成公主頭。眼前的李如雁正在列印照片,剛開始還笑著,隨著照片越洗越多,在餐桌旁貼成一顆相片樹後,李如雁轉而趴在桌上大哭。哭完傳訊息給她:「小琪,我跟羅哥的結婚照你那裡是不是還有,可以傳給我嗎?」
看完她回傳的照片,李如雁的表情變得凝重,然後將那張洗出來的黑貓墜樓照翻面,在後頭寫著:「沒想到小琪竟然拍到了墜樓的黑貓!多麼諷刺,原來我跟羅哥結婚,連上天也不看好嗎?」
她多想告訴李如雁不是這樣,喜讓人自矜,從而膨脹自己忘記主;悲雖然為悲,卻能磨練自己的意志,將自己磨練成足以披荊斬棘的寶劍!
不久她見李如雁劃掉那句話,寫上:「我的弟兄們,你們落在百般試煉中,都要以為大喜樂。」空了一行又寫:「我的試煉是什麼呢?失其所愛嗎?」李如雁的眼淚滴下來,糢糊了「愛」字,抽了衛生紙擦,卻糢糊了這排的字跡,僅餘雅各書的經文還在。
李如雁將相片貼上相片樹,又撕下另一張開始寫:「我們曉得萬事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就是按他旨意被召的人。」
下一張寫著:「神救了我們脫離一切患難,賜給我們智慧、能力和心志,以便被分別為聖,事奉祂。」
⋯⋯
她看著李如雁寫完整顆相片樹,最後又寫了一封長信:「親愛的林東風弟兄:
衷心地向您問安,感謝主再次給我們這個機會在信件裡相互鼓勵。
一切因著主!在這封信中,我除了想寬慰您的喪女之痛,還想告訴您令千金出事那日曾來電給我的丈夫,卻被我誤接。您大約知道令千金十分厭惡教會吧?她認為羅爺爺是教會害死的,我丈夫娶我也是出自教會擺弄,目的大約是我丈夫自爺爺那裡繼承的土地。
我因精神疾病總是看見咪咪,會說人話的咪咪深諳人性弱點,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撥我。我有次夢遊將咪咪鎖在滅菌釜裡活生生燙死,這或許也是令千金來電勸我丈夫與我離婚的原因。
我現在回想起她的這些話真是一點也沒錯,若我丈夫早點跟我離婚,或許不會走上自殺一途。可惜真知灼見在當時只被當成了挑撥離間的話語。那時亦不知道令千金在掛完電話不久遭遇不幸,誤接電話這件事也使得我跟我的丈夫大吵一架,一度僵持。
若說雞生蛋,蛋生雞是一個循環,我回想當時分辨不出究竟是令千金使我與丈夫吵架,還是令千金介入我與丈夫的事所以發生不幸。(嫌犯魏福生是教會長期資助的弱勢教友,我在教會擔任志工多年,新聞出現的當下我便認出魏嫌的身分。您或許可以追踪魏嫌後續關押的狀況來了解他與教會的淵源。當然,這也可能是我個人的偏見,偏見本就不足採信。)
我猶豫過是否告訴您這件事,我本來打算什麼都不說,畢竟教會對我有養育之恩。午夜夢迴間我總想起先夫對令千金的愧疚,猶豫再三,我仍是寫下這封信。
願主繼續引導我們,使我們不至於迷惘。
你的姊妹
李如雁」
李如雁將這封信藏在裝藥的藤籃裡,便起身出門。在此影像再度淡去,第三個門出現在她眼前,這個門是蕭芳澤公寓的門,這次她放心了,她從頭到尾沒跟蕭芳澤拿過鑰匙,這註定是一扇打不開的門。
她正這麼想著,蕭芳澤卻出現在她眼前,手裡拿著那隻鑰匙。
她說:「我不要!」
蕭芳澤勸她:「你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裡。」
她詫異的看著蕭芳澤,蕭芳澤說:「過去,現在,未來⋯⋯你的現在會變成過去,而人不可能永遠停留過去。」
正當她流淚時蕭芳澤幫她開了門,長型門框透進來無限光亮,她像趨光性動物般被吸了進去--她醒來的當下蕭芳澤嚇了一跳,這時她才注意到她仍在受洗室裡,躺在門旁的長椅上。
蕭芳澤急急忙忙問她:「怎麼昏倒了呢?從前也昏倒嗎?」
她撫著額,仍不習慣眼前的光亮,說:「也許貧血了吧?」問了時間才知道距離何妹妹受洗不過十分鐘,黑色窗框外的天光依舊,溫暖而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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