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夜闌人靜之時。
夜空烏雲密佈,使天體一律被雲層遮蔽。城門早已關閉,遠處的山脈和森林也染上了一片漆黑,唯獨是入夏的蟲鳴低聲震動著耳膜。
奈特躲在小屋的轉角位,確認四周無人之後才壓低身子,並無聲無息地跑向門口。
把鑰匙插進鎖孔、扭轉,然後再用力推開。
隨著「咔」一聲,木門輕而易舉地打開了。他迅速走進玄關,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我回來了⋯⋯」
陌生的霉味撲鼻而來。久違一個月沒造訪的家,和奈特印象中有所不同。
原本相當狹小的大廳顯得比印象中廣闊;定睛觀看,便發現四周沒了不少的家具物品。他走到三人共用的睡房,只見原本放在地上的床辱和被單也不見蹤影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猜想過父母有機會不在家裡,但他倒是完全沒想過自己的家會出現被廢棄的跡象。黑髮男孩嘆了一口氣,並緊握了口袋裡的魂石。
就是這顆莫名其妙的黑曜石,令他今天突然淪為被聖堂追捕的對象。
逃離舉行誓約儀式的大聖堂後,守衛便連忙追上,令城鎮出現了好一股不小的騷動。考慮到聖堂的借宿處已經不安全,他花了一整天躲避守衛的耳目,最後總算是成功回到家裡去。
—我⋯⋯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說實話,奈特無意永遠逃離七色聖堂的追捕。
墮落女神什麼的,如果出現在自己身上的狀況確實是某種禁忌的異狀,那他確實願意乖乖妥協,並協助聖堂調查問題的所在。
—不過,大家一口咬定我是異端教徒,甚至大喊著要處刑⋯⋯我如果不逃掉,還能幹什麼啊!
等到眾人冷靜下來,情況說不定會有好轉。他抱持著這個想法,希望能和父母一起討論這個事件—然而,老爸和媽媽也不知往哪裡去了。
在最需要別人支持的時間獨自一人,這令人好難受。
奈特壓抑著內心湧現的空虛,只懂緩緩走到自己慣用的睡覺位置。時間早已過了午夜,先休息一下再思考對策吧—正當他打算躺下的時候,放置在地板上的異物卻抓住了其目光。
「為什麼這裡會有張紙⋯⋯?」
奈特撿起了整齊地摺疊了起來的宣紙,並好奇地打開了它。上頭留有潦草的字跡,紙末更寫了母親的名字。
—是媽媽給我的信?
母親是個懂得書寫的人,但其能力應該不足以寫完一篇完整的書信才對。再者,紙張和墨水是價錢昂貴的逸品,她應該是向城鎮的書法家口述了內容,並請他們把話語紀錄在紙上。
父母的離奇失蹤,難道會通過這封信有個交代嗎?
握著宣紙的雙手正在顫抖。奈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並開始聚精會神地閱讀紙上的文字:
『奈特,這個月過得幾好嗎?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大概會是誓約儀式完結之後吧。原本想拜託人把訊息傳給你的,不過聖堂的人為了誓約儀式的準備而忙翻了,完全無法幫忙。現在只能希望你會回家看到這封信。
雖然說過會去看你的誓約儀式,可是最近出了點狀況,我有機會無法抽空過來⋯⋯容許我先說聲抱歉。
簡單一點來說,老公⋯⋯你爸這個月也沒有回家。我最近成功和他的雇主搭線,最後只是得出他突然行蹤不明的結論。我相信他還活著,因此正在努力搜集資料,不過這個舊居的租費我獨自一人實在付不起了。
現在,我租了附近某間便宜的旅館暫住,地址請看下面的附錄。房東太太和一些追債的小混混最近更會不時前來騷擾,基本上這個家已經不安全了。請儘快過來,到時候我會再跟你好好說清楚整件事的。
關於今後的計畫,我已經寫信聯絡了你的外祖父祖母,他們說願意收留我們倆。你的聖堂借宿也差不多滿期了,遲點我們就一起前往位於帝國邊疆的老家居住,直至經濟狀況有好轉為止吧。
至於你爸會突然離家出走的契機,說不定和我的家庭背景有關。由於這是個完全沒有根據的家族流傳,我之前沒有向你和老公提及這件事,真的是很對不起。
在七色聖堂還未成立的年代,我的祖先好像曾是某個霸權的神職貴族,當時更侍奉著七色女神以外的女神,甚至曾研究如何讓墮落女神的力量附在人類的肉體上。以現在的法律制度來說,他們基本上是犯了最嚴重的背教罪。
我爸倒是笑說過那已經是往事,祖先隨著七色聖堂的成立而改邪歸正。家族的血也失去了和魔法的契合性,以致歷代不論和血統多麼優秀的人結婚生子,其子嗣也當不上元素使者。
因此,在得知你成為了元素使者見習生之後,我可是嚇了一跳。
之後,我和你爸討論了這個現象,更坦白說出我家流傳下來的故事。我只是記得他當時臉色大變,之後再沒有說什麼。原本我以為這只是他不予評論的象徵,不過老公開始變得越來越少回家,現在更失蹤了。當然,這可能只是個巧合,我也無意胡亂猜測。
奈特,我只能說⋯⋯如果你真的成為了元素使者,並繼續朝著成為騎士的目標奮鬥,祖先所背負的罪孽或許會造成困擾。話雖如此,你就是你,不必因為這種無聊的歷史傳聞介懷。當然,沒有人知道你的背景就最好;不過就算有人嘲笑和排斥你,希望你仍能抬頭挺胸,單純地以『奈特』這個身分面對其他元素使者。
最後,我在聖堂的武器庫買了把好劍給你,並放了在客廳的櫃子上。三年來的見習生日子真的是辛苦了,不論成為了元素使者與否,也希望這把劍能成為你追求理想的一個里程碑。
願女神大人的祝福會與你同在。』
「這⋯⋯」
明明文字透露著理性與冷靜,宣紙各處卻留有異常地皺的小水跡,簡直就像整張紙曾沾滿水滴一樣。到底那是出自雨水還是淚水,奈特就真的是無法斷定了。
書信的資訊量實在過於龐大,他反覆把宣紙上的文字讀了數遍後才總算是摡括到當中的內容:
—、老爸突然人間蒸發,以致這間屋的租費已經付不起。因此,媽媽搬進了附近的便宜旅館暫住,並計劃前往位於西大陸邊疆的鄉下老家。
二、天宮杰說得沒錯,自己的祖先確實侍奉過七色女神以外的「墮落女神」。按道理推斷,這大概和手上的魂石會變成黑色脫不了關係。
三、媽媽之前之所以會到訪聖堂的武器庫並撞見杰,是因為她買了把好劍來鼓勵這個無用又只懂得遷怒的兒子。
「什麼⋯⋯」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令奈特有種脫離現實的感覺。
—總之,就是老爸離開了我,媽媽向我隱瞞了事實。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後者奈特諒解得到,畢竟母親已在信裡道歉說明了。不過,老爸為什麼會突然拋棄這個家?難道他畏懼著兒子會來帶來詛咒、因此在元素誓約舉行的一個月前決定離開?
教懂自己揮劍的父親竟是一個如此不負責任的男人,這令奈特受到深深的打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並試著整理自己的思緒。
—沒問題的,反正我原本也有類似的預想了。
—沒問題的,我現在只要到訪媽媽入住的旅館,然後和她一同前往外祖父母的家,再展開新生活就行了。
—沒問題的,就算那個嚴格地指導我的父親不再回家⋯⋯就算那些三人一起吃飯的日子不復存在也沒關係。他近幾年也很少回家了,而我現在還活得好端端的。媽媽還在,我不是自己一個人,所以絕對沒問題。
不知為何,相近的自我說服不斷地在腦海裡循環重複。
有點心不在焉似的,奈特靜靜地走回客廳,並在櫃子上找到那把陌生的劍。皮革製成的劍柄挺好摸的,平實無華的護手亦給人可靠的感覺。鏗鏘一聲,鐵刃出鞘,握在手中的重量也帶有絕妙的平衡感。
嗯,確實是把好劍。比自己揮過的任何木劍也棒得多,其價格同時也應該超乎自己的想像。
—然後,對著為了買這把劍而刻意前往聖堂的媽媽,我到底幹了什麼?發完脾氣後,結果就連個簡單的道歉也說不出口?
面對著媽媽一番想幫助的苦心,自己卻因為一時衝動而對她說了難聽的說話。
—這樣子的我,實在配不上這把劍。
明明心裡這樣子想著,身體卻很自然地戴上了附著劍鞘的腰帶,並把鐵劍插在其中。嘩啦嘩啦,往窗外一看,外面好像下起微微雨來。他披上了在房裡封塵的雨衣,確認完書信下方附錄的旅館地址後便把宣紙放進褲袋裡。
奈特就這麼子離開住了十年的家。
好暗。好冷。好濕。
黑髮男孩把整個身體藏在雨衣裡,就只懂在深夜裡不斷向前走。母親投宿的旅館位於城鎮外圍,說不定要接近黎明時分才能到達;但如果要繼續獨自待在「家」裡,感覺上自己就會直接崩潰掉。
—我已經進行了元素誓約儀式,不是小孩子,所以沒權亂哭一場。
如銀針般尖細的雨水打在臉上,其冰冷令他不禁打了個顫。
連綿夜雨之中,奈特首次體驗到如此徹底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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