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ementalist (七色元素使者） - 番外落花（3）

從屋簷下抬頭一看，就能看見明月高掛於夜空中。在今晚這萬里無雲的好天氣中，月亮散發的白銀光暈清晰可見，但褐髮少女對這美麗的月色無動於衷。

—好想離開這裏。

家主的冷嘲熱諷似乎也影響到了僕人的態度，她今天全身傷痕累累地回到寢室後，幫忙照料她的侍女也毫無關心的意思。話雖如此，那些侍女所接受的命令大概就只是「確認天宮梅循規蹈矩地被養大」，畢竟她的存在價值只在於向外界宣示天宮家的力量上。為了確保小梅全心全意地專注於每天的「修行」上，外婆甚至貼心地安排侍女的時常替換，所以說實話小梅就連自己每天最常見到的人也不怎麼認識。

小梅把手移動到手臂上，結果頓時因為刺痛而使整個上半身捲縮起。雖然已做了最低限度的包紮，但嚴重燒傷的灼痛還是叫人難以忍受。

—明明幾乎每天也接受著外婆的「試煉」，但唯獨是痛楚這回事⋯⋯不論怎樣也無法習慣。

「火啊，以鳳凰之姿顯現於吾身⋯⋯」

緋紅的光之粒子飛舞，元素之力隨著少女的呼喚顯然飄蕩。火魔法系統裏原本並不怎麼存在治療術式，但趁現在魔力恢復了不少，還是能藉促進血液循環來加快身體的自我復原。等到疼痛緩和，小梅才解除術式，並點起了一小撮火焰，謹慎地視察四周。

年復年，日復日被迫進行修行，以鮮血與淚水換取而來的，就只有名為「魔法」的詛咒而已。沒有人喜歡她，沒有人愛她；別說是朋友，就連關心她的家人也沒有。

—不知不覺間，她的生命好像已失去了意義。

一直以來也在逃避的空虛感，今天終於藉由外婆的話語得以被正視。

由於出身的問題，小梅從小到大也被親戚排斥，基本上完全遭身邊的人冷落。然而，小時候她還是努力追隨母親的腳步，以為只要認真地學會如何以神樂獻祭，自己終有一天便會被這個家接納。

然而，那就只是不切實際的童年寄託。

到了現在，她終於明白到自己的願望永遠也不會實現了。

詳細情形小梅並不清楚，總之天宮家族四年前發生了內訌，母親更是煽動者之一。結果在七色聖堂的直接介入下，改革失敗，以母親為首的數人皆被逐出天宮家；而當時年僅九歲的小梅得以留下，則是全因為外婆看中了她在魔法方面的才華。

—不過，當時的她並不知道，那就只是惡夢的開始。

確認四周沒有人後，小梅穿過深邃森林似的庭院，繞到小型建築物的後方躲起來。她抬頭看著那高聳的兩扇家門，接著便緊握繫在項鍊上的火紅魂石。

—如期這樣漫無目的地活著⋯⋯倒不如⋯⋯倒不如⋯⋯

小梅的行蹤一向也受到侍女的嚴格監管，所以別說是自由行動了，光是得以離開家門的次數便可以說是屈指可數。然而，由於附近好像經常出現異樣的虛獸變種大肆破壞，拜訪天宮家要求祈福與武器加持等事務的外人變多了，使家裏的人變得忙得不可開交。而且，據說某位特別重要的客人今晚來訪了，外婆和侍女們也去了正殿接待，小梅因此意外地得到一晚的自由。

沒錯，現在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小梅轉頭環視一下這個居住了十三年的建築群。家裏的右側的是供整個家系居住的平房，左側則是用於舉行祭祀的主祭殿與神樂殿。跟推行宗教與政治分立的帝國與共和國不同，卡爾斯王國一向推行地方宗教活動與七色聖堂的融合。天宮家為世世代代侍奉赤之女神的家族，其地位好比這一帶的領主，甚至可以說是本地的七色聖堂總部，但小梅覺得這個本應令人自豪的家並沒有甚麼好留戀的。

就在小梅煩惱著下一步行動時，四個人影緩緩遁正路走過，看來是外婆今晚招待的三位客人以及負責送行的侍女。他們走到門口便停了下來，對話亦傳到小梅的耳裏：

「謝謝，相信你們幫忙施展的加持會對虛獸的討伐有莫大幫助⋯⋯喂，奧利恩，你也說點甚麼吧。」

「哈哈，既然有幸被雁小姐點名，那我就不客氣了。方才的演舞儀式叫人嘆為觀止，簡直就是畢生難忘的經驗！吾等永遠也會記⋯⋯嗚呼！凜大人，您到底在幹甚麼—」

「—抱歉，這傢伙是有點⋯⋯戲劇化。武器的抗咒祝福就拜託了，我們現在要和主部隊會合，明天早上會再來。謝謝你們，也請替我向天宮家的各位問好。」

看來，那個叫作「凜」的男性是天宮家今晚主要接待的客人，也是其餘兩個人的主子。雙方再說多幾句客套話後，侍女便鞠躬辭別，並解開了大門的鎖。

—終於看到了。

家門外面的世界。雖然以前也曾經和母親離開天宮家到訪附近的大城鎮，但入夜後的外界小梅倒是第一次看到。

等到三名客人也離開了好一段距離後，她才鼓起勇氣跑向門口—

「等等，請問你是⋯⋯？」不出所料，站在門口目送客人離開的侍女叫住了她。

「我是⋯⋯花見梅，凜大人的侍女。」小梅賭在對方應該不清楚客人帶來多少名僕從的機會上，隨便作了個假名胡混過去。她甚少和外婆以外的家人接觸，眼前的這名侍女應該認不出小梅是誰才對。「因為剛才神主大人拜託我向主子轉遞些話，所以遲了一步⋯⋯」

「是嗎，那請慢慢走。」

—成功了嗎⋯⋯？

小梅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困住自己十三年的大門，小步跑了起來。原本還以為衝出家門時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解放感，但她現在就只是覺得越來越空虛。夜色使四周的樹顯得陰森可怖，小梅不禁瑟縮了片刻，但還是舉起用魔力維持的火焰前進。她跑過石板下坡，沿著依稀記得的小徑走了五六分鐘左右，便來到橫跨水渠的橋邊。

在這裏，沒有人能阻止她了。

她把手中的火熄滅，接著便靜靜地凝視著那漆黑的水面。

萬籟俱寂。就連剛才把樹吹得沙沙作響的冷風也停止了。

「為甚麼⋯⋯為甚麼會這樣啊⋯⋯」

噗通。從心底一下子湧現的情感化為熱流從雙眼流出，沿著臉頰滴落，激起層層漣漪。

—甚麼侍奉女神的七色聖堂⋯⋯根本就是謊言！大人都只懂說謊！

這個世界並不存在公義。

歷史由勝者所撰寫，法律則是由強者所制定；而強硬反抗現實的代價，就只有無止境的悲劇。

母親為了她所追求的公義而犧牲了。明明她應該是個英雄啊⋯⋯為甚麼追求公義的人反而會被稱作罪人呢？

自從她被逐出家門後，小梅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不論在家裏如何大呼大叫，也不會有人回應身為罪人之女的她。每晚被惡夢驚醒時，小梅就只能獨自哭泣；然後等到晨光降臨，她又會被外婆丟進火焰裏接受那所謂的試煉。如果表現有甚麼不妥，又或是外婆剛好心情不好，就得面臨更進一步的「懲罰」—

說實話，她光是能活到現在就已經是個奇蹟了。

「我到底做錯了甚麼⋯⋯做錯了甚麼啊？」

到底要怎樣做才會被人喜歡？小梅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就算她死在這裏也沒有人會知道⋯⋯也沒有人會在意。

更不會有人為她哭泣。

小時候的自己，期盼著長大後的世界不會如此冷漠。

然而，那就只是愚蠢的童言童語。

「果然⋯⋯」

面對著這個破爛不堪的世界，她決定以自己的方式作出最後的抗議。

小梅把右腳踏出，原始的恐懼卻叫她停了下來。腦海頓時響起自嘲的聲響—

—死不能解決問題。

⋯⋯我知道。不過，活著也不能改變甚麼。

—膽小鬼！很多人比你還要慘，但還是捱過了！

⋯⋯對不起，我就是個沒有的膽小鬼。

—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如果讓你母親知道你因為這丁點事而尋死，她會有多麼傷心啊？

⋯⋯可是，媽媽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每天如行屍走肉般苟存於世。比起死，那更叫人生不如死。

她抬頭仰望夜空，卻發現皎潔的月光無處可見。漆黑的夜空中，就連一顆小小的星星也看不見。

接著，便任由身體往前傾。

天宮梅就這麼無聲地墜進水中。

她並不懂游泳，也極力壓抑掙扎的求生本能。開始缺氧的肺部傳來難以忍受的嘔吐感，但這至少比起被火焰活生生地燒死好得多。

好冷。眼前的黑幕開始落下，小梅任由雙眼閉上，腦海最後閃過如此的念頭。

據說人死前會看見自己的一生閃過，但她的腦海卻只是一片空白。說不定，這是因為她的生命本身就沒甚麼值得留戀。

然後，她的意識就此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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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落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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