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看,」瓖晴提示提示:「兩道機關是扣住的方式——下開的陷阱門用木棍從下方頂住,側開暗門則固定在陷阱門的溝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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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前後後比劃了十分多鐘……。直到,「該死的,」我懂了!「只是,我不懂,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嗯?」
「我是說,用這種方式自殺?別的不提,光一開始安裝暗門……」
「暗門是在那之前就弄好了,」瓖晴打斷我:「鑑識人員從木材的來源與鉸鍊上的鏽斑判斷的。」
「好吧,這樣多少是合理了一點,」我承認,但是,「但是……等等,妳說,之前?」
「這意味著,」瓖晴接著說下去:「阡涵早就有了用這種方式自殺的想法。」
「呃……?」
「通往夾層的衣櫥,就在阡涵小時候的房間,這意味著她有足夠的時間來構想這一切,也有足夠的空間來準備這一切。」
呃……,發現夾層,鋸開牆板,裝上暗門,還要弄得跟原始外觀一樣?我開始想像,是怎樣的心態,才會讓一個女生在狹小而黑暗的衣櫥中大興土木、細細打磨,只為了隱藏自己的死意。更別提她還得花更多的時間安裝陷阱門、找門路買大量的鹽、運上山、拖進家、搬上二樓、抬入夾層、越過卡住的暗門倒進另一側的封閉空間中,而且不只一袋,是好幾百袋!「說真的,人的死意,通常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堅決,如果在自殺前給他一些時間思考的話……。」我思囑著:「所以日本政府才會在青木原樹海外頭立牌子,建議想自殺的人隔天再來,而真的這麼做的人,大多數也真的打消死意了。
「但是,阡涵在死前有那麼多事要做,而且那還不是一、兩天就能做完的。所以,照理來說,她應該有很多時間來重新思考自殺這件事,不是嗎?所以,她為什麼要死?為什麼死意如此堅定?所以,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瓖晴嘆了口氣,「我想,你弄錯了三個地方,所以才會問那三個問題。」
「什麼?弄錯?」
「嗯,第一,她想死,」瓖晴一臉沉重地說:「而且她還真的有理由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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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張文玉帶著一堆警察來找老佛爺時,她大聲嚷著老佛爺與阡涵的死有關,但就在警察還沒問第一句話前,屋外突然傳來淒厲無比的哭號,在眾人的震驚中嘶吼著女兒……女兒……我的女兒啊……。
「我躲在現場最魁梧的彪形大漢身後,畏畏縮縮地跟出去偷看到底是誰。
「伏在走廊上痛哭的,是個老女人,她的臉埋在地上,一頭黑灰雜間的長髮,盤根錯節糾地披散一地,勾扯著軀體中最深處的悲楚,直到那些傷痛支離破碎,銳利地割裂旁人的靈魂。
「『林媽媽,起來吧,』過去將女人扶起的,是老佛爺。她攙扶著女人,一邊安慰著:『別哭了,別哭了吧,再哭,女兒也不會回來的。』
「女兒?
「那女人直起身,臉龐卻仍被整頭的亂髮遮住,只是,無論儀容如何悲憤憔悴,卻依舊掩不住她昨晚在宅子裡忙進忙出的低調身影,她……她是……家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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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涵家的家管?所以她也是阡涵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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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老佛爺趁著被盤問後的空檔,靠過來指著在正抽咽著向警方說明的家管,輕聲地跟我解釋。
「原來,家管,也就是阡涵的媽,是某個大富大貴人家的小三。有錢的老爺待她不薄,但外遇終究是外遇,人家做正室就是有理由對她百般辱罵、中傷,而且理由還真是正大光明地正當。
「林媽媽不願女兒活在這些非難中,便向老爺要了棟深山海邊的屋子,讓女兒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也遠離她那代的紛紛擾擾。
「或多或少,看在私生女的份上,老爺允許著林媽媽各式各樣的索討,畢竟,她總是打著女兒的名義。事實上老爺甚至還容忍她三天兩頭地纏著自己,讓她在公司裡作威作福,或是對著員工頤指氣使,因為老爺貪戀著她曼妙的嬌嫩與纏綿時的嬌喘。
「當然,這會引起大老婆的憎恨,也是想當然爾的了。
「如果說紙都包不住火了,那自己往火坑裡跳的紙包又能怎樣?於是,最後,阡涵還是知道了一切,她無法承受的身世,她無力承受的攻擊,或許還有她最不能承受的,是她媽媽的為人。總之,這些都為阡涵的死埋下了種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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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阡涵的媽也無法承受女兒的死,她依舊傷心欲絕地哀號著,即便警方用盡了全力安撫也沒用,只能撿拾夾雜她哭聲中的隻字片語,拼湊著阡涵最後的行蹤。
「什麼?只留了一封遺書?時間?地點?動機?遺書裡都沒交代?妳只知道阡涵失蹤了?半年了?
「刑警們互看著搖搖頭,死人身旁的手機不是這個月才發表的?看來從這裡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了。
「只是林媽媽沒有停歇,依舊前言不搭後語地講著又講著,述說著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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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寶貝阡涵好苦啊,你們知道大房她們那家人是怎麼欺負我們母女兩人的嗎?尤其是我在找到女兒的遺書之後,一時沒了主意,尤有甚者,等到終於回神時,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拿起電話四處求救。四處?腦中的警鈴大作,除了那個該死的手帕交,哪來的朋友,能讓我『四處』打電話?於是我強迫自己打開通話記錄,一筆筆地往下瀏覽著,結果,剛才撥出的電話……全都是打給那大房賤人?。
「賤人她們一家?
「聽到阡涵失蹤的消息,那家人都關心極了,有的坐鎮指揮、有的運籌帷幄、有的出錢出力、有的四處奔波、有的噓寒問暖、有的禱告祈福。哪個人不是真心地將阡涵視如己出,為她的死表現出心急如焚?
「這一切都看在老爺眼裡,他既是欣慰又是傷悲。喜的是,這些仇家終於像是親人了;憂的則是,都這麼久了,卻一直沒找到我的阡涵。
「就這樣,大房那家人悲痛欲絕,尤其是之前對我們恨之入骨的姐妹淘,自己私下流著淚,卻勉勵家人收起傷悲——人死不能復生,生前彼此沒給過好臉色,死後也總該握手言和了;活著的時候沒為那可憐的女孩做過什麼,往生就讓她安安心心地走完最後一程。所以,那個誰,去幫阡阡辦場法會吧。
「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裡,心中百感交集。在世時沒有一句好言好語,整輩子的恩恩怨怨,卻因著一埸葬禮而一筆勾消……嗎?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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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他媽的以為我不知道人找不到了要先報失蹤?人死了沒都不知道,大家就能哭個死去活來?連個影子都沒找著,眾人就能忙著辦喪禮?就算真死了,那也才幾天?屍骨未寒就趕著昨晚化紙錢,今天凌晨就為衣冠辦出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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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燒紙錢!就是昨晚!你真該看看他們臉上的表情,那一張張的面具上哪裡有傷悲,取而代之的,是最終獲得勝利的微笑!懂嗎?他們正用蓋在面具下的惡意嘲諷我——妳不過就是個小三、一輩子的仇人、卑賤的下人與覬覦財產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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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群人演了這一齣戲,只為演給自己的爸爸看,這樣他才不會氣得重新分配遺產;他們也演給我看,目的就是要告訴我,妳和這個家唯一的血脈關係已斷,尤其是妳那已經石化的老子宮,別說是蛋了,恐怕連塊蛋殼也孵不出來吧。
「所以爾後我走我的陽關道,妳過妳的獨木橋,妳與我家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就算他願意留給妳一份遺產,我們也會打官司,打到不是妳死,就是我們把錢要回來,懂嗎。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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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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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瓖晴,這些都是……?」如果都是林媽媽的自言自語,那她真的是瘋了。
可是,「林媽媽她自己講的。」瓖晴說。
喔,好吧,只是……,「怎麼感覺林媽媽她……真正在意的是她自己,而不是自己的女兒?」
「所以你明白阡涵為什麼非死不可了吧?」
「喔……,」我懂了,「而且死意堅決……。」
「我想,這就是你搞錯的第二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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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因此,我並不是真懂。
「你說,阡涵做了那麼多事,花了不少時間,所以應該有很多機會冷靜、回頭、最後放棄,就像那些在樹海外頭看到告示,既而即時反悔的人一樣?」
「不該是這樣嗎?」我問。
瓖晴搖著頭,「自殺之人,若想在死前反悔,只有三次機會。第一次是在自殺念頭剛冒出來的時候,只是,通常讓人一心求死的壓力與挫敗,往往在此刻勝過了一切求生的意念;
「第二次是越過折反點之前的那個剎那,只是,那些會讓人多想一刻的提醒,勸戒、乃至於關懷,往往不會適時地出現;
「第三次則是死亡圈套已然束緊了脖子的當下,只是,唯有見識過死亡的人,才會渴求活著盼望,但往往死亡的繩結已束緊、掙扎已無力,死神的鐮刀早已劃下,切開喉嚨,割斷動脈,肢解肌理。掙扎著想要活下去的手,卻連小指也抬不起半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死亡勝利地擭取生命,自己則痛苦萬分地輸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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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你說阡涵理應有足夠的時間反悔,那是第一次機會。但是,她對世界的憤懣、鄙夷與畏懼,早已超越活下去的欲念。所以,她錯過了,第一次的機會。
「接著,當她站在黑暗裡,伸手要執行自己死亡的當下,那是她的第二次機會。但是,即便在那個時刻,她腦中所聽到的,依舊是對生命的怨毒,畢竟,在她為自己製造的空間中,沒有人能拉住她,即便只是勸回的一塊立牌、一張張紙片,或僅是一句舉無輕重的關切。所以,她再次錯過了,第二次機會。
「最後,第三次,她可以反悔,但已然沒有機會了。」
「為什麼?」我問,雖然並沒預期聽到舒服的答案。
「沒人真的想死,即便她真的不想活了;人本能想要活著,即便發現死亡就在眼前。」
我琢磨著,同時,「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隨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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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搞錯的第三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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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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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是因為你沒有搞懂過,於是便下意識地將她投射成自己也不知為何要這樣做。但事實是,她太清楚了,就像你講的,」瓖晴低著頭,直勾勾地看著緊握到泛白的指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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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的是時間,多到讓她足夠細細品嚐那纏裹在身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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