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不是才答應她要一起走得長長久久的嗎?而且,瓖晴不也說過,這會很幸苦?唉……,我停下憤怒的腳步,「對不起。」
瓖晴撇過頭,鼻尖泛紅,「對不起什麼?」她哽咽著。
我深吸了一口氣,「我兇妳,為了另一個女孩。」
她依舊不願意看我,但眼框中已經蓄滿了淚。
「瓖晴?」我試探著拉起她的手。
「笨蛋。」淚自臉上滑落,「我生氣,我憤怒,我羨慕她,因為都過了這麼久,但每次提到她,你臉上的回憶卻仍是如此鮮明。我害怕,我恐慌,我忌妒她,因為我也想在你心中佔走同樣的份量!」
「對不起。」我輕聲說,將瓖晴擁入懷裡,緊緊地,讓臉上的淚水滲入衣襟,設法於事無補地取走她的悲傷,「真的抱歉。」為懷裡這個柔弱、瘦小、卻又飽受欺凌的女孩。
「不,不是這樣的。」但她卻把我推開。
「瓖晴……?」
「不,別誤會,我喜歡你抱我,」她終於肯看著我,而淚中的雙眼則滿是澄澈,「你抱得很緊,但沒讓我不舒服,同時還輕拍我的背,這些動作透露出你的憐惜,意味著你將懷裡的女孩化作柔弱的花朵來呵護。為了這點,我必須感謝你的心意,只是,只是……這不是我要的。
「你以為的那些坎坷,對我來說不算什麼,我不願意做為人家掌上的明珠,不需要被細心溫柔地捧著,這我都不要……,我只是,我只是……,」瓖晴的下巴輕顫,壓抑的苦楚則深埋在她漸小的話音中,「我只是需要……需要……陪伴,我要你陪著我,因為,這一路走來,我很…………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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瓖晴的話震撼著我,因為……,她說對了,從認識起,我就是把她當作一個惹人憐愛的孩子來疼惜,而非看作成人一同互相扶持。也許,在兩人的關係裡,做為一個孩子被呵護著是幸福的,但直到遇見了瓖晴,我才明白,孩子之所以能接納全然的被愛,是因為那是他用自由換來的。於是,一但將一顆自由的心關進這種關係裡,對方感到的就不會是幸福,而是……束縛。
所以,我真的瞭解懷中這個女人嗎?知道她為何如此渴望陪伴嗎?理解她的淚水嗎?於是,我捧起瓖晴的臉,深深地望向她雙眸中,回應她的凝視,望進她的心,在那裡,我終於看見她埋在堅強表面下的,不是柔弱,而是恐懼,對孤獨的恐懼,害怕一個人,在漫漫長夜中,在熙來攘往的人群裡,在人們虛懷假意的關心之下。於是,「我知道了。」我說,溫柔而堅定。
瓖晴將頭埋進我的胸口,輕輕啜泣著。許久,她深吸了幾口氣,調勻呼吸,掙脫了擁抱,「才怪,你不知道,」她蹙眉道,嘴角藏著微笑,然後,用手指按住我的唇,阻止了尚未出口的反駁,「不,你不會明白的,但我能理解,因為你是臭男生,你永遠也沒辦法體會女生心裡的感受。但是,」她在我臉上淡淡地啄了一下,「謝謝你試著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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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老夫妻經過,瓖晴尷尬地一把將我推開,臉上染滿了害羞的婓紅。
我笑著揉揉她的頭,順手抹去臉上的淚。
她把手拉走,卻沒放開,更將頭輕倚著肩,十指交握。「既然都在外頭吵架,這點害羞也就算不了什麼了。」
「抱歉,我太生氣了。」
「沒錯,你太生氣了,為什麼?」瓖晴將握著的手緊了緊,「我是指,當提到小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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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什麼嗎?」不知道……。事實上,直到此刻,我也還在琢磨著這份怒氣究竟從何而來。
一開始,我認為那是因為瓖晴把小娟連結到殺人兇手上。可是,那不是真正的原因,因為連我自己都同意,依小娟的能耐,確實只有她可以獨自辦到這種事。
不過,我知道小娟不會,因為有太多次,她完全可以選擇毀掉一個人,但從來沒發生過。所以,我是因為瓖晴說小娟殺了人而憤怒?很有可能,但那不公平,因為瓖晴根本不認識小娟,認識小娟的是……我。
好吧,所以,我承認,我憤怒,是因為瓖晴沒猜到我的心思,她應該要猜到我百分之百地信認小娟,不是嗎?
嘖,真他媽的幼稚……。
但這也代表了,我在意……,我在意瓖晴是怎麼看我的,我在意她,在意到為她在心中挪出了一塊空間,因而鬆動了許久之前許下的承諾,對小娟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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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我在氣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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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什麼什麼的……,」瓖晴翻了翻白眼,「你看你,又在生悶氣了……。」她責備道。
我心中一驚,的確……,那滿腦子的不滿真的就滿滿地寫在臉上,「對不起……。」
「那就不准再冷戰了,聽到了嗎?」她斂色道。
我深吸一口氣,平靜了情緒,「知道了,瓖晴,再也不會了。」
「不會不會……,你還是會啦……,臭男生……,一不爽就馬上表現出來,」她一臉委屈,「算了啦,我以後會提醒你,然後就不能再生氣喔。」
「我答應。」我勾了勾她的小指,「還有,妳好像大姐姐喔。」
瓖晴撇撇嘴,「是你沒長大啦,害我得當你媽,呿,小鬼頭一個……。欸,所以,」她拍拍我的肩,「所以,你在生氣,氣我說小娟殺了林翊葶,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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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還有,氣我沒有猜到你的想法?」
「呃……。」一個小節。
「沒了?」
氣我自己沒守住對小娟的承諾,因為遇到了妳?該死的,再漏掉兩個休止符就要心臟麻痺了。「嗯,沒了。」
「喔……。」瓖晴瞇著眼看了我好久,然後才換了個話題:「如果不是小娟,那是誰殺了林翊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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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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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瓖晴蹙眉道。
我嘆了口氣,其實稍早提到小娟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瓖晴講的沒錯,而且,隨著思索更多的可能,我的憤怒就愈加高漲,因為我無法排除對小娟的懷疑,然後便將怒氣發洩在自己與瓖晴身上。而現在,怒火澆熄了,理性重新掌控大腦,彙整著種種線索,排除著種種方向,建立起種種的結論,而這全都指向唯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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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林翊葶發生意外的,應該就是小娟。」
「可是你說她不是?為了這點,你還罵我……。」
嘖,我故意弄亂她的頭髮。
「走開啦!」她笑著躲開,「還有,為什麼會這樣想。」
為什麼嗎?我嘆了口氣,「就像妳講的,論機會,雖然我和小娟算是青梅竹馬了,但比起與妳的行影不離,她基本上就是獨自一人行動。
「其次,論動機,林翊葶那陣子常常找小娟麻煩。嗯……,妳知道老式的翹翹板嗎?一條長木板,兩端的地上各嵌著一條輪胎?我曾經從翹翹板下救下過小娟。那時,她被一群人制伏,頭壓在翹翹板下,林翊葶則正要爬到板子上。我相信那群人都真心地以為林翊葶只是在開玩笑,但我看得很明白,她的眼中,充滿了瘋狂的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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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小蘋果幫我把小娟拉出來的。小娟沒事,但小蘋果卻慢了一步,手臂被翹翹板壓到,落下的重力與衝力,再加上林翊葶整個人的重量,當場就讓小蘋果的手臂骨折;至於剛趕到的小傑,則氣到一拳將林翊葶揍下地。
「後來,小蘋果打了兩個月的石膏,小娟留校查看半個月——危險遊戲,小傑一學期——打架,而林翊葶——林惠娟那個骯髒的流浪兒居然敢誣陷我們家翊葶?」
「林爸爸?」瓖晴問。
「當然是他,」我不屑地說:「那是小娟最憤怒的一次,倒還不是因為林爸爸的護短,而是當小蘋果痛到在地上打滾尖叫時,林翊葶跳下來,順勢將砂子踢到小蘋果臉上,然後蹲到身旁,邊關心她的傷勢,邊抹掉臉上的土砂——用最大的力量搓揉。
「小傑就是為了這點才衝上去揍人的,因為再晚一步,小蘋果的眼睛就會被侵入的砂粒刮傷。」
「那個林翊葶……,」瓖晴顯然被震懾住了,「她到底在想什麼?」
「樂趣。」
「什麼?」
「樂趣,就這樣,」我憤憤地說:「小娟在那刻曾和林翊葶對上眼,她說,那賤人,臉上有的只是……性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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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奮?」
我就知道她會聽錯,「『性』奮,做愛的那個『性』,小娟保證絕對沒有看錯,她甚至相信,那就是生理上的高潮——林翊葶需要傷害別人才能得到快感,而且她還只是個小學生。」
「那女人有病……。」
「有病,沒錯,」我說:「所以那次之後,只要每次提到林翊葶,小娟的語氣裡就會帶著隱隱的殺意,雖然只徘徊在被察覺的極限,但我仍是感受到了。」
「所以她辦得到?」
「論手法嗎?在玻璃屋裡的表現讓我一點也不懷疑,她絕對游刃有餘。」
「你呢?你自己相信嗎?」瓖晴問。
「我嗎?即便連我也覺得這一切都不利於小娟?不,」我搖頭,「她不會,我相信她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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瓖晴一愣,「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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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娟擁有的夠少了,她不會想失去僅有的一切,只因為殺了那賤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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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嗎?真好……。」瓖晴喃喃念著,「那我呢?」
「嗯?」
「沒什麼,只是想知道,如果換做是我,你也會這麼做嗎?很幼稚吧?」她仰著頭,眼框泛紅,倔強的臉上掛著笑,與滿滿的罪惡感。「真的很幼稚,是吧?可是,只要每次看你提到小娟時的神情,我就認不住要拿自己與你心中的她比較,想知道自己是否也佔走了一切,想知道你是否也會為了我而這麼做,想知道如果小娟某一天突然回來了,你是否還會選擇我。」她伸手抹去滑落的淚珠,「我很幼稚吧?還是你覺得我看太多中二的言情小說了?」
言情嗎?雖然我知道瓖晴不會去看那些,但不得不說,這情節真夠狗血的。
只是,但如果真的發生了呢?我會怎麼選擇?
其實正確答案應該很明顯了,當然就是非妳莫屬呀。
但這種鬼話我講不出來,因為我明白,如果小娟還在,我們只會念個高職,畢了業早早結婚,幫著老爸做生意,生好幾個小孩——在育幼院長大的她,總是期望著自己是一群孩子的好媽媽。因此,我根本就遇不到瓖晴。
當然,現在身邊有的只是瓖晴,自然一切都會為了她,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只是,如果真有那種不可能的只是,如果小娟沒死,突然出現在面前,那我……該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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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不知是怎麼回答的,只記得整個人渾渾噩噩地回到民宿,整理好一切,關燈,躺到床上。身邊睡的是瓖晴,我要等到她熟睡的呼吸勻稱後,這才會意識過來,今晚是我們第一次同睡在床上。
確實,我一直沒注意到這點,而瓖晴也體貼地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陪著,然後窩進我懷裡,允許自己今晚做個被父親疼愛的小女孩。因為她知道,下午的那番話,已然在我心中發酵,翻攪著回憶,蒸騰著情緒——因為,小娟……她活著,一直都是,在我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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瓖晴的問題,衝毀了塵封已久的封印,令小娟又開始在我心中來來去去地搬演著回憶,一節又一節,一段又一段。而且,即便年代久遠,但她的身影卻仍是如此鮮明。
就這樣,我整晚輾轉返側……,當然啦,第一次與瓖晴同床共枕,可能也有某種程度的影響就是了。
總之,在無法入眠的深夜裡,我數起瓖晴熟睡時的呼吸,與每一次驚擾著她的夢魘。每一次,我都會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那顆脆弱的心靈,於事無補地驅趕潛伏在她夢裡肆虐的夜魔,一次、兩次、三次……。
結果,對瓖晴整晚一直睡不安穩的詫異和憐惜,糾纏著對小娟的愧疚與思念,繼而化身成兩頭彼此無情衝撞的巨獸,吞噬著睡意,撕扯著靈魂,令我深陷在罪惡感中,催逼著我承認自己根本無法回答瓖晴的問題,稍早如此,現在也是,我想,即便未來也沒辦法。
沒錯,小娟還活著,一直都是,活在我心裡,在那早已為她許下誓言的角落。而既然小娟一直都在,那瓖晴呢?在我心中,又佔走了多少份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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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一道曙光吻上瓖晴終於睡沉的臉龐,我才不得不承認,我沒心,沒錯,我的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
於是,那個當下,我擁抱了由小娟幻化的巨獸,讓她安靜下來,退回原來的沉睡之處。在那裡,我向她保證,真誠地,這個角落,在我靈魂中,會永遠為她保留。
至於瓖晴,我依然不知道該給她什麼答案,但我明白,這個問題,會永遠放在腦海裡浮沉著,因為我的心早已給了她,為她掛念著,時時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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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在返家的客運上,瓖晴看著窗外,興趣盎然——如果我那遲頓的直覺不是錯覺的話。總之,我確定瓖晴身上總是隨侍在側的陰鬱應是少了幾分,換上的則是再自然不過的真情流露。因此,我猜,直到此刻的沉默與深思,才是她想要的答案。但是,但是……。
「欸,瓖晴,那個問題,妳是故意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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瓖晴笑了,「傻孩子,有些事,是不需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她依舊看著窗外的景色,臉上卻帶著幾分得意。
的確……,我聳聳肩,不是都踏上這條路了嗎?雖然說卡在前頭的,是我曾對小娟許下的承諾,但是,也該是時候將它歸檔了吧,你知道的,歸檔到那無數又無盡的長期記憶層架上,蒙灰,發酵,沉釀;也許某天它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刻滾出來,狠狠絆倒你,或是咬上一口。但是,認了吧,發生過的事不會消失,只是暫時被遺忘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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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在想什麼?」瓖晴轉過頭,一臉凝重地問道,「不喜歡我那樣講?」
「沒有,」看來她誤會我又在生氣了,「只是在想事情。」
「喔……,」瓖晴的神色柔和下來,「既然如此,那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
「雖然你說小娟可能與林翊葶的死有關,但字裡行間看起來卻不是這樣,我是說,為什麼?從你的語氣聽起來,好像萬分肯定小娟是無辜的,為什麼?跟你提到的玻璃屋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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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愣,不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是……,「玻璃屋……。」
「玻璃屋?」瓖晴一臉疑惑地問:「那到底是什麼?」
「玻璃屋嗎……?」那說來話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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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屋啊……,玻璃屋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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