潽州當地最大的酒館這幾日迎來了許多稀客,江湖人士大多不在此處聚集,因為這裡原是藥神宗坐鎮的地盤。他們過的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自然誰都不願意得罪了醫者,即便在如今的亂世之中,潽州也始終歲月靜好。
當今朝廷貪汙腐敗,大多坐上官位的人無能整頓流寇橫行的鄉野之地,便出現許多當地仕紳大家或江湖門派,只要是有錢有權的,便花上銀錢買個官位,真正的統治當地百姓。國境之內大多是如此分裂割據之態,於是百姓便也對幾個當地大頭瞭若指掌,門派之間的鬥毆也見怪不怪,甚至還能搖旗助威,以求討好了便能得到一些賞錢。
滅寂與璃瑜進到酒館時正是晌午,最是生意興隆的時候。滅寂披著遮掩身形的黑紗,即便遮住了面目和手臂截斷處,赤裸裸露著的長刀仍然明晃晃的懸在身側,惹得店小二也多看了幾眼。璃瑜一進城便披上了斗篷帽子,低著頭不讓人看見相貌,只是將銀子放在桌上,叫了些酒菜。
滅寂左手轉著酒杯,輕輕嗅著店裏頭的氣味,道:「那大概不是藥神宗的人。」
璃瑜啜著手中的酒,問到:「師兄是說他們所說的少宗主?」
滅寂頷首,道:「潽州蟲蟻太毒,原本不該住這許多人家。但凡是在這一帶討生活的人,都會請藥神宗的人驅蟲……所以房子裡總是有一種氣味。但如今沒有了。」
璃瑜低頭看了看酒館裏頭的地面,也不是如何骯髒,可細看便可看到桌椅有被蛀蝕的痕跡。痕跡頗新,與周圍木頭顏色一比,也不過兩三年,大約就是驅蟲作用退了的緣故。
滅寂卻是沒再說下去。自下山之後,他才覺得在少林之中到底是過於清淨,使他誤以為自己心境好了,能不再那麼受週圍眾人嘈雜造成的苦。一路上他與璃瑜多走小路,也沒遇上幾個人,大多是宣稱奉藥神宗少宗主之命殺他們的,如今當然是死了。可他現下在一間普通百姓開的酒館,四周大吃大喝、尋歡作樂的人們自然加倍喧嘩,如同雷聲一樣槌打著鼓膜,更擾得他逐漸煩躁。
店小二到了桌邊,滅寂問到:「店裡有賣素菜嗎?」
店小二正要回答,卻聽見後頭一聲巨響,幾個人砸了桌子,拔了刀,正對著一桌邊角的客人。
店小二縮著抖了抖,仍是裝作沒事的模樣,才回答:「有……小店有提供一些素……」
他話還沒說完,聽得後面傳來一陣唾罵,便縮了縮,含糊地說了點什麼,逃了下去。璃瑜站起身去看,只見領頭的是個粗豪漢子,滿面紅光,叢生的鬍鬚亂蓬蓬的,眼睛微凸,中氣十足地咆哮:「你個澇死鬼,怎地說爺要死了?你倒是讓爺死一個看看?」
四周的人便跟著起鬨,一個說陳爺近來威猛非常,比之過去過猶不及,哪來將死之說?另一個則掌了前一個的嘴,又拍馬道陳爺仗義豪氣,必定是有造化之人才有此等氣魄,自然能活的長久。
他們一行人一搭一唱,將全店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就湊上前去看。滅寂卻是不需查看,僅僅往那方向留神一些,便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閔崇正坐著,提著一隻小酒盞,慢條斯理地低頭喝了一小口,道:「你不信便罷了,搞清楚這是誰的地盤。潽州縣裏頭,不能殺傷醫者,這規矩又不是第一天了,怎麼這一路許多人都不記得?」
他的手藏在袖子裡頭,夾著那隻酒盞重重地放在桌上,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盡顯冷意,又道:「藥不能亂吃……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明白?你吃了些什麼……靈血丹?那東西容易變質,三年之後藥性轉換,原是補血養氣的藥反而導致肝陽上亢,又搭了錯誤的佐藥,多囂張幾天後這輩子就廢了。」
那姓陳的漢子被他氣得氣血上湧,頭腦一熱,便將刀尖往前遞了遞,正要再威脅,卻見閔崇嘆了口氣,抖了抖袖子,探出了那疤痕斑斑的手搭在刀刃上,捏住了刀尖,輕聲道:「你修的也是屬火的功夫,怎麼也不該這麼性急,否則沒這事也會走火入魔的,對麼?陳延?」
他即便在笑,即便動作輕柔,也帶著一股無形的威脅,陰沉沉的眼神讓人喘不過氣來,像是他眼中所見的都是死人,自己也沒有半分生氣,大熱天的正午平白多了幾分冷意。
陳延疑道:「你怎麼知道爺的名字?」
閔崇輕輕一笑,道:「五年前,你父親見過我父親,提了一嘴你們幾兄弟的事。陳家當年與血焰狂虎一鬥的事情鬧的挺大,過了幾十年還是威名長存,可不簡單。陳家的地盤與藥神宗挺近,父輩都是拜過把子的,我們其實該當稱兄道弟才對。」
陳延大笑一聲,道:「誰家還沒有個落魄親戚呢,我還道是哪來的江湖郎中在這地兒敢這麼囂張,原來是個姓閔的。小子,別以為隨便一個姓閔的就能沾閔家的光──」
他本欲將刀再向前遞一遞,卻發現原先如同自己右手一般的刀紋絲不動,而那兩隻捏著刀尖的手指已經微微陷在了精鋼打造的環柄彎刀之中,而閔崇的表情仍然如初,絲毫沒有用勁的樣子。
陳延霎時間出了一片冷汗,正待第二度抽刀,無端感到一股大力襲來,還未看清便被打掉了手中的刀。那柄刀瞬間便插入地板,直沒至握柄處,顯然不僅沉重,更是銳利非常。
閔崇卻是帶起了一分極淡的笑意,道:「滅寂,你來了。」
滅寂冷哼一聲,算是應了。他早在方才擠進圈子的時候便弄掉了遮掩的黑紗,那原先是為了讓趕路時不太顯眼而耽誤路途而帶上的,如今已經到達了目的地,自然也懶得多帶。他身材高大,比周圍人群硬生生高出一顆頭,剃度後沒了髮絲遮掩,以黑線縫緊的怪異雙眼便異常明顯,霎時間便有人將他認了出來,群眾間一陣低語,卻也無人敢上前叫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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