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衣服上布滿塵土,臉上多有瘀青擦傷,頗有幾分劫後餘生的味道,神色驚惶,眼淚鼻涕流得滿臉,顯然深受驚嚇。道茗皺著眉,問道:「梟宮賊子如此厲害,竟然連師父避著都都應付不來麼?」
那小沙彌哭著說話,含混不清,道茗正彎下身子去聽,突然聽見苦禪一聲大喝:「道茗,退開!」
緊接著風聲刮過,卻是滅寂旋風般飛起一腳直衝那小沙彌而去。那腳踢得嚴實,聲音沉重,小沙彌飛出幾丈遠,重摔在地,全身骨頭都碎了一般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老衲愧為少林寺方丈,不敢不認得寺裡任何一人,卻從未見過你。」苦禪此時絲毫不見尋常溫和模樣,一股從骨子裡散發出的威嚴壓得人喘不過氣。他緩步走出禪室,也不走近,只是沉聲說話,並不刺耳,卻整座精舍都隱隱震動,「來者何人,何故冒充我門下僧人?」
那小沙彌聽完,便緩緩站起身,沒事一般拍了拍身上僧袍,笑嘻嘻地說:「方丈大師,咱久久出門一次,總聽說少林如何如何好,不也是想來參觀參觀麼?怎知道來了才看家裡養的狗竟然跑了這麼遠,叨擾了您這塊清淨地。想來少林寺僧人個個遵守清規戒律,是不吃狗肉的,便讓我把這條狗帶了回去吧。」
他依然用著那孩童般的聲音嘰嘰喳喳地說話,卻隔著幾丈遠依然聽得一清二楚,且聲音既高且雜,莫名令人煩躁,更有一種頭皮發麻的噁心。
滅寂一語不發,正如同在此之前自入了孤獨谷之後的五年間,像一把安靜的刀直直地立在地上。他越安靜,便越聽得清楚。在非戰鬥期間他始終得壓抑著自己的感官,狂人唯一應該要有的感覺便是觸覺,可他的聽覺未廢,自然比歷代任何練鴞眼功的人更為敏銳。此刻他一動也不動,便可感覺到那小沙彌的一舉一動,甚至他的衣帶如何在空氣中輕輕地拍打。
苦咸站在苦禪身邊,念了聲佛,道:「老朽苦咸,當日滅寂重傷上山,與老朽對了眼緣,雖知道滅寂曾為梟宮宮人,可也已被除名,適才收為徒弟。只是這事怕會引起武林爭端,並未告知,現在便在此處說了:滅寂已是少林弟子,對梟宮而言,刀也罷狗也罷,都是管不著的了。」
小沙彌咯咯笑了起來,一晃眼,又來到了眾人跟前,氣定神閒地歪著頭打量著滅寂,最終慢悠悠地說:「苦咸大師,您也不用代替他吠,咱早都知道了,狂人,快別再裝啞巴了,看著都委屈呢。你說,怎麼有人能狠下心把那麼多的孩子送進孤獨谷,讓他們裝聾作啞,拚死也要送一個人到宮主身邊呢?宮主總是不會縱容這事的,你還在外殺敵時你的師父便把你給供出來了,宮主慈悲,只是給你那十幾個同門賜了死,可你總是背叛了宮主的信任,自然不能輕易放過。可憐一代狂人竟沒死在毒蠱和蠱洞內,連條忠心的狗都不如。」
滅寂開口便跟著他笑了起來,道:「什麼時候先知門護法也能管起狂人的事了?護法見狂人論輩份都還得跪行。」
小沙彌沒料到滅寂開口便能拆穿他的身分,倒也直爽,一把就摘下了連著假頭皮的人皮面具,赫然是一張中年女人的臉龐。她是個身材矮小的女人,即便穿著肥大的僧衣也顯得十分瘦小,再次開口時,也不裝那滲人的孩童嗓音,反而帶著幾分沙啞,直說道:「方丈和尚,你是知道規矩的。咱梟宮原是不犯你少林,可你們收了咱梟宮的叛徒,又包庇梟宮的死仇藥神宗的人,也非咱要為難你。一刻鐘後武門四子和遷徙門護法便會來到此處,藥神宗閔崇已經在咱手上,白罡、狂人,咱是得帶回去交給宮主發落的。」
她正要轉身離開,一道泛著陣陣寒氣的刀鋒已經貼在了她頸旁。
「閔崇。」滅寂輕聲問道:「怎麼落在你們手裡?」
「狂人,」先知門護法笑了起來,伸出兩隻指頭搭在刀上,一點一點推開,「你幹嘛殺我?閔崇也不會因我一條命就被放了。你可該對我客氣些,他的命現在可是人人都能取的。」
滅寂身周更冷了些,手腕輕顫,猝不及防的割了她一刀。
苦禪先是示意苦咸按住了滅寂,接著對那護法說道:「這雖是少林管得閒事,可梟宮以為此法能動搖少林,也是太過狂妄了些。此時老衲是少林方丈不假,可老衲若在此戰死,少林也非後繼無人。梟宮樹敵甚多,只要少林有意,號朝群雄踏平梟宮絕非不可能。」
先知門護法正要開口,滅寂便開口冷笑:「方丈大師,何必與他多費口舌。梟宮的蟲子們已經上山來了。」
話聲剛落,便聽見一陣車馬聲,黑壓壓一片人分成四路持著四面大旗壓進了演武場,旗面各自繡著大大的四象圖騰,色彩斑斕,栩栩如生。一眾人服制嚴謹,三路各由一人領頭,一路卻沒有領頭人,雖仍神色肅穆,卻略顯浮躁。
苦禪長嘆一口氣,道:「梟宮,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卻見青龍旗下的領頭人回道:「少林派的各位大師,若非少林偏生要扣著梟宮的人,梟宮和少林之間,也不至於此。」她聲音溫柔動人,讓人難以相信這聲音所說的話會有半句謊言、出聲之人會有半分惡意。1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1wtlfPIol
她一面說著,一面向前,秀雅的臉孔帶著溫婉的笑意。那笑眼彎彎,眼裡波光閃動,襯的整張臉都增色不少,雖身穿梟宮武人的樸素服飾,卻讓人挪不開眼。她又說:「白罡已出了少林門牆,狂人更與少林沒半點干係。大師慈悲,想必是不會為了兩個非親非故的東西對梟宮的人動手,不是麼?」
「武門四子,這麼多年來還是只會收拾殘局。」滅寂沉聲道,「武笙,繞雲咒這等稀鬆平常的聲音把戲,哪來的膽子拿到少室山上來撒野?」他一面說,一手暗地裡將道茗向後推了推。1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NfoYeSWgW
道茗這才驚覺自己已抬起腳,似要往武笙走去,知道方才滅寂所提的什麼「繞雲咒」想必就是用聲音迷惑人的功夫,而自己愧為道字輩首徒,竟然毫無知覺,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武笙掩著嘴笑了兩聲,道:「狂人竟然也能言善道,卻不肯在梟宮中開一開那金口,宮主大人該多傷心啊。只可惜了那些沒能成為狂人的孩子們,一聽見我的聲音就丟了魂,連要裝作聾啞都忘了,這不是才捉到了你們一眾叛黨?」
她又笑道:「你現在倒是懂得照顧後輩了,只不過這後輩看來年紀也不小,怎麼少林寺也油盡燈枯了?這麼說來──白罡倒是造了不少孽。」
「武笙姑娘,罡兒的事是少林私事,與梟宮無關。梟宮消息靈通,自然也知道滅寂已非梟宮狂人,而是我少林子弟,自然有人管束不再去管梟宮的閒事。此時還未有傷亡,只要梟宮放了藥神宗少宗主,老衲還可做主揭過此事。」苦禪道:「可若梟宮執意鬧事,少林也非怕事之徒。」
梟宮之中位階嚴明,武笙作為武門四子之首,在她與少林方丈交談時本不容任何人插嘴,此時白虎旗下的領頭人卻站在大旗的陰影下,也不上前,只冷聲道:「笙姊姊又何必多言,少林要戰,儘管戰便是。只是現在四子缺了一位,遷徙門護法也不在此,方丈大師可以想想那兩位身在何處。」
那人似是看了看苦禪的臉色凝重,滿意地繼續道:「如今少林一派上下,只要白罡和狂人兩條命便可換得。否則武門四子任何一人只消一道傳令,護法和四妹便會動手,少林的誠意不妨先從先知門護法開始。」
苦禪神色不變,只沉聲道:「師兄,讓滅寂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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